王守仁就在谢晋家中干等着，等来等去等不到二人回来。小安见他不走了，自然高兴，拿着书册在他身边转悠。王守仁见他求学若渴，这会干坐着也是干坐着，难免胡思乱想，便一门心思地教起他来，他教得有心，小安学得用心，不知不觉中，两人皆安下心来。。

等过了午后，等过了掌灯时分，等过了晚饭，王守仁也不见他二人回来，知情形不容乐观。小安见他心不在焉，服侍他用过晚饭后便自己回屋看书去了。

王守仁回到客房，始终坐卧不安，终于等到一一回来，便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样？”他见一一一脸疲惫，心中不禁一沉，倒了杯茶给她。

一一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摇了摇头，说道：“不好，已经死了两个，目前病的有五个，皆是年老体弱之人，怕是救不回来了。村里的长老们商量过后决定暂不上报，腾出些房子，将病人放在一起照料。明日在祠堂他们会将村里人召集起来，告诉他们最近不可外出，同时别让外村人进村了。”

“那他们肯用你的方子吗？”

一一再度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无可奈何：“谢大夫不肯轻易试用，说是人命关天，不敢试用新方，而他在村中在这方面自然是说话算话，谢大夫说不用，其他人自然也不同意用。”

说完一一闭着眼，用手搓着眉心，一脸疲态，看得王守仁颇感心疼。

“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帮你弄些吃的。”

一一点点头，王守仁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出去了，待他端着晚饭进来的时候，一一已经在床上睡着了。王守仁见她睡得沉，也不忍叫醒她，叹了口气，帮她掖好被子，吹熄油灯，也在她身边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王守仁迷迷糊糊醒来，伸手一摸，身边已是空荡荡一片，他赶紧睁眼一看，一一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就出去了。他起身穿好衣服，来到院中，只见小安也垂头丧气地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发呆，他走到身边都没察觉。

“小安？怎么了？你师父是不是出去了？”王守仁走到他身边坐下，见他一脸沮丧，开口问道。

小安见到是他，赶紧起身施礼，被王守仁拉住了。

“师父和姐姐一大早就出门了。”小安答完，犹豫了半天，还是琢磨着开口问道：“先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师父昨晚回来看上去累得很，脾气也大，却什么也不肯说，我跟着他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王守仁知道这孩子聪明，心思细密，遇事却有些敏感，安慰地笑了笑，伸手揽了揽他的肩。

“小安，你还小，有些事你还帮不上忙，有你师父和姐姐在，你别瞎操心了。”

谁知他的话一出，小安急得跳了起来，对他横眉冷对。

“先生！我今年十二岁了，你不过才十七岁，我也就小你六岁！不小了！”这先生，他不过是喊他一声“先生”，便端起先生的架子来，也不想想自己也不过未满二十，嘴上也是干干净净，一根毛也没有，凭什么嫌他小！

王守仁被他吓了一跳，见他一脸气愤，未免失笑，心中的惆怅倒是一下子轻松了不少，看着少年的激愤，赶紧安抚道。

“是是是，我们小安不小了，是大人了，是先生失言，待会你师父回来你问问他有什么忙可以帮的。”他随口敷衍了一下暴跳的少年，喃喃自语道：“你这一说倒是令先生汗颜了，先生我还真是啥忙也帮不上。”

“先生？”小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不安。

王守仁笑着拍了拍他，站了起来：“没事，你先看书，你师父要是回来见你要是偷懒了，肯定要生气的，我出去一下。”说完便一瘸一拐地出门去了，留下了一头雾水的小安。

王守仁也是到了晚边的时候才回来，一一他们还没回来，倒也在他意料之中，他见小安已经准备好晚饭了，没有进屋，只是嘱咐小安将晚饭送到客房，小安被他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按照吩咐做了。

小安端着食盘正准备敲门进去，门“吱呀”地一声已经打开了，王守仁接过食盘，吩咐道：“小安，这几日先生有事要忙，就不教你了，你自己看书，我这几日都会早出晚归，中饭就不用准备了，早晚餐你端进来放在桌上就行了。”说完他接过食盘，正准备顺手带上门，却被小安一把攥住了衣角。

“先生，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你们都是这个样子，都不告诉我！”到了这个时候，小安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了，问的时候都带了几分哭腔。

他的态度让王守仁有些头大，赶紧拍了拍他的脑袋。

“没事，真的没事，前几日姐姐不是找人没找到吗？现在姐姐有事，先生出去帮她找找。”说完他转身将门带上，想起一事，将食盘放到一边，俯下身来，对小安吩咐道：“先生出去的事别跟你师父和姐姐说，先生想给她一个惊喜，知道吗？”

“哦！”小安看着王守仁含笑的眼连忙点头答应，眼神中带着几分茫然。

接下来的两日，王守仁待一一和谢晋出去后也跟着出门了，回来时总是带着一身疲惫，什么话也不说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脸色却越来越差，看得小安心里七上八下的，纠结于是否要私下里和一一说说。而一一也是早出晚归，回来倒头就睡，眼一睁便和谢晋出门去了，枕边人的这些变化她尚无暇顾及……

等到第三天，王守仁出门时的脸色已是非常差了，小安看着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帮他隐瞒，决定等今天晚上一一回来悄悄告诉她，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无需等到晚上，一一就知道了……

每天都会有新发的病人送来，而且年纪越来越轻，但今天送来的这个病人倒是年纪最轻的一个……

“谢大夫，王夫人，快点出来！王公子晕倒了！”张二苟将板车推在一边，扯开嗓子大喊。

“相公！”一一闻言第一个奔了出来，她一出门便看见王守仁晕倒在板车上，两颊通红，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怎么会这样？！”不是让他在谢晋家里养伤的吗？

一一冲到车前，伸手一摸，他额上触手滚烫，脉搏洪大浮数，细查之下带着几分濡软，一一心中一紧。

“王公子说是你让他看看村里有什么新发的病人，这几天村里只要一有人有不舒服他就往人家里跑，我看他情形越来越差，就跟着他，谁知他今天突然晕倒了！”

“什么？！他又不懂，他这不是添乱嘛！”闻讯赶出来的谢晋听到张二苟的话气不打一处来，这都已经够乱的了，这人还在这嫌不够乱啊！

一一却灵光一闪，突然猜到了几分他的用意，眼泪随之便滴了下来。

“先带进去再说吧！”

一一接过板车，准备将王守仁推进去，张二苟一把也准备同时进去的谢晋抓住了。

“谢大夫，我娘怎么样了？”

谢晋闻言浑身一滞，僵硬地转过身来，有些难以面对张二苟的期盼。

“二苟，你娘不行了，你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张二苟闻言呆在当场，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娘！！”

他甩开谢晋，冲了进去。

在最里面的一间房内，张二苟找到了他已界弥留之际的娘亲……

“娘！娘！你醒醒！我是狗子，你醒醒！”

这样的呼唤之声近来每天都会在这个院子里响起，却已是渐渐无暇顾及了……

“王夫人，你可想好了？我还是觉得这样的方子不对证，若是延误了病情……”谢晋劫过一一刚开出来递给派来帮忙的人的方子，皱着眉头说道。

“谢大夫！”一一打断了他，显然耐性已然告罄，对他的固执十分恼火，她冲着谢晋怒道：“这么多天了，死了这么多人了，你还不觉得原先的治法根本是错的？！”一一站起身来，愤怒地看着面色有些僵硬的谢晋，再也不愿再顾及他的面子。

“其他人我管不了，他是我相公！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这里！还请谢大夫高抬贵手！”

她的语气之尖刻，让谢晋在这么多人面前有些下不了台，但不争的事实却让他无法反驳。

“谢大夫……”他们的争吵让王守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艰难地伸出手来抓住了正欲爆发的一一。

一一见他醒来，赶紧转过身来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是那般灼热无力，让一一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滴了下来。

“谢大夫，命是我的，我愿意让我家娘子试一试。”眼神虽是迷离，王守仁还是坚持将想说的话说完了。

“那随你吧！”

谢晋看着他，这个时候也猜到他的用意，谢晋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拂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