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迷途无踪
第三十二章 迷途无踪

我便这样呈“大”字摆在巨大的整块沉香木雕刻成的大床上做行尸走肉状,睁着一对空洞的大眼睛,毫无焦距地望着天花板上波诡云谲的海洋纹路,眼睛酸了便闭着休息一会儿,而后再睁开,胡胡在外面敲打了几次门,始终得不到我一星半点的回应,干脆叫人破门而入,见我好端端活生生对他微笑,面露诧异。

“泥鳅,无事?”

“活着呢。”我嗤笑一声打个滚便从床上爬起来,故作精神抖了抖身子。

胡胡岂会不明白我,越是内心悲凉,越是咬牙切齿埋头独自忍受,不让叫旁人小瞧了去。不过睿智如胡胡最大的人生宗旨便是“难得糊涂”,他给了我足够的尊严,故意忽视那满室狼藉,着人处理干净事宜。

岂料一个女佣笨手笨脚,突然打翻桌子上的花瓶,陈尸眼前的正是李洹不久前差人送来的黄色玫瑰,每周一束,从不间断,想不到他上了舒宜人的船以后仍是没忘记这项差事,莫非惯性使然,我突敢头痛,突然之间觉得有些讽刺,太阳穴突突直跳,女佣惊惶地看着我们,胡胡脸色一变,目不转睛看向我,以为我要发怒,岂料这次我倒是没有气力了,我挥挥手,只感到有些厌烦,那团俗艳的黄色真叫人喜欢不起来。

“胡胡,有无饭菜?我现在简直可以吃下一头牛。”

胡胡明显松了口气,看我的眼神却更是深沉忧虑了。

我知他内心作何想法,。倪易秋不过是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若不用荒唐凶悍做伪装,就代表有问题了,可是我没办法安慰他。

人说,世界上的问题只有两类,一种是不吃饭饿出来的,另一种是吃饱饭撑出来的。

我以为我在完成我的饕餮盛宴之后会心情好一点,怎料吃饱喝足后,太阳穴跳得更激烈了,一根筋在脑子里绷得直直的,打开冰箱取酒时,突然眼前一黑,便要倒下去,幸亏抓住冰箱门才没有摔下去,但饶是如此手臂上还是多了一道巨大的划痕。

我听见花园里胡胡与人小声议论什么,走得近了,却原来是胡胡与先前那女佣,只听那女佣言辞凿凿,只听声音无法想象说话之人真实身份。

“胡管家,就当是我不识抬举吧,不过小姐虽然不介意,我却是介意的,说实话,您给的报酬虽然多,我还是不能昧着良心说我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主要是条规太多了,尤其是不准在小姐在的时候出现,我怎么能预料她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不在呢,何况,”她压低声音,管家,我不是故意要冒犯的,小姐最近有些不正常啊,据说从前这儿烧死过人,佣人一个都没有逃出来。每在这里的一天我便要心惊肉跳一天,即使再多的钱也无福消受了,管家,一定要注意小姐啊,我今天打翻花瓶就是因为看到床沿下面好像有什么药,那药我再熟悉不过,因为我自己以前就是做护理的啊,如果我看得不错的话便是治疗抑郁的药物,管家,在这里多一天我便要心惊胆战一天,希望你让我辞职,我向您保证,对于这儿的一切我对外界只字不提。”

黑暗中的我脸色必定雪白扭曲,我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没有勉强自己冲出去撕烂她的嘴。

中伤!中伤!完全是中伤!我哪有私藏什么药物,我哪有吃什么抗抑郁药。我不明白眼前这说谎之人到底向谁借的胆子,但是我却没有出去拆穿她,因为若是我拆穿她的话,胡胡未必肯信,反而更见疑,我深知胡胡不是道听途说之辈,但是这一次我却有些怕了。

我看牢那张脸。月光下那张脸分外漂亮,可惜我与她并不经常照面,而且见了她,她也是把头低得很低。

我突然觉得那张脸十分地熟悉,那样子浓烈的眉毛,那样子唇线分明的眼睛与我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浅浅重叠,然而不等我想明白,电话便响起了。

我尴尬地看着胡胡朝我望过来。

“路过哈,路过,你们继续,继续!”

转身把一头白线的胡胡留在园子里,回到自己的房间,见电话仍旧在无止无休地咆哮,我气不打一处,怒不可遏地按了下接听键。

不是李洹那厮是谁?我简直觉得我与他必定带着生生世世的孽缘,简直斩不断理还乱,真不知道上辈子是挖了他家祖坟,还是怎么地。

“倪易秋,你知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电话那头是那头狮子炸毛时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把电话远远拿开,面无表情对他说,即使知道他不能看见我,也故意要摆出一张臭脸。

“你把电脑打开。”

“干什么?”

我嘴上仍旧不依不饶,好奇心驱使下却是立马打开电脑,李洹的链接发了过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若是平时我肯定抚掌大笑。

但是我这时再也笑不出来。

若是平时看到如此香艳的图片我必定龌龊得立马去下载收藏,尤其男主角虽然看不清脸但是身材绝对一流,蜂腰猿背,一身白肉诱人得紧,真是个增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的主儿,女主角就没有那么好运了,除了关键部位被欲盖弥彰地遮掩,整张脸都显出通红的欲望,那模样真是——销魂——不是我是谁。

我悚然心惊,电话“啪”一声掉到地上,又恰巧不。

李洹的声音还在那里叫嚣。

“倪易秋,几天不见,真是肥了胆,真不发想象前几天还对我诸多挽留,现下却怀抱他投,你这招‘欲纵故擒’真是精彩,竟让我以为你真的舍不得我,要黏着我了,可恨我居然轻信而放手了。不过放心,你我相识一场,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说起来真是痛快,你大概知道你心心念念中的人是什么货色了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别说我不仗义,虽然我已不再要你了,但是这次我还是会帮你的。网络消息我已经帮你封杀了,除了最开始别人下载的那几张,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到你母亲耳朵是迟早的事,你自己想想办法吧。”

“啪”,那厮竟不等我出言,把电话挂了。

我抱着膝盖只觉得如坠冰窟,前所未有的冷。

门虚掩着,古老的木质突然之间松动,自发打开,我一抬头便望见了母亲墨黑的脸,目光阴毒,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一声尖叫,弹起身来,但依然来不及,长期地被镇压,已经叫我胆寒,尤其这次我果真犯错,又再无李洹这张王牌,完全失去与母亲叫板的资格。

母亲一向自诩为商界中一女皇。

王者之怒,千里尺素。

只见母亲大步地走上前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就把我往床板上撞,我长期在她的*威之下懦弱不堪。此时想反抗却觉得疲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液从额头流下来。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母亲被我吓得发毛,手上发力更狠,我斜着眼睛瞥见她那一张冰冷无情的脸突然之间止不住的绝望,但是这一下却没有撞到墙板上,一双白皙的手突然之间出现在我的额头之下。

我仿佛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双如美工刀雕刻出来的艺术品一样修长美好的手如今红肿不堪,甚至殷殷流出血来。

“倪夫人的家教就只有这么一点吗?”那人的声音冰冷,他的眼睛猫一样凝成一线,亮而凌厉。

母亲看了他一眼,不怒反笑。

“我倒是谁,不是这丫头的姘夫吗?怎么,自觉功成名就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招惹完大姐又来逗弄小妹,真当自己是伏羲圣人,可以享受娥皇女英这等齐人之福啊。”

“夫人果然是读过书的,连娥皇女英也等小孩子都耳熟能详的人物,都能配错对象。”白衣的人,口齿利落,心情大好的样子。

母亲果然色变,竟然失去了往日里伪装的端庄贤淑。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要不是因为宜人,我早就收拾你了,别让我知道你与这丫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如果有,我会叫你后悔的。”

“夫人果然会说笑,莫怪连李市座也夸您风趣幽默,不过若是叫人知道公正严明的董事长倪夫人私下里有失偏颇,不知会作何感想呢?倪氏企业不是正要上市吗?若是把大家的钱交到这样一个的倪夫人手里,你觉得大家会不会后悔呢,正好中央管理审核部门的那一位在我医院里,倪夫人觉得我要不要知会他一声,让他对您进行风险评估呢?”

“黄口小儿,你怎敢?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

“夫人以为救命之恩会不会比天大呢,说不定夫人有一天也会求到我门上的。夫人还是积些口德比较好,”况且,那温润如玉的冷漠男子脸上始终噙着一抹似笑似讽的糊弄,“李钰先生已经在楼下了,若是猜得不错应该是您钦点的准女婿派来的,看来不知我知道您本性,连李大公子也清楚,不过那人已经来了,您还是下大厅,掩饰一下自己吧。”

母亲瞪了他一眼,果然“噔噔噔”下楼去。

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我顷刻便听见母亲轻快的欢呼声,如此刺耳。

自始自终我都跪在角落里,缩成一团,这下我才敢去打量他。仍旧是当初见他的那副模样:风神俊秀,衣冠楚楚,面如冠玉,鬓若堆鸦,眉若刀裁,眼若星辰,鼻若悬胆,露齿一笑,森森白牙。拿把扇子,便可作羽扇纶巾周郎状。

他拿手摸摸我的头,似是爱恋,我突然很不习惯,不自觉偏了偏。

他便笑了,依旧唇红齿白,眉目生动,轮廓素描般清晰,那笑依旧很冷,达不到眸子里。

“那次伸出爪子对我咆哮胡言乱语的家伙到哪儿去了?”他仿佛是戏弄。

我不答。

“倪易秋,说话。”

我不语。

“不是我。”

我不语。

“我说不是我,”他突然生气起来,捧着我低垂的脑袋,“用你那可怜的判断力判断一下······”只是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此时必定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我挣扎着移开自己的脑袋,周遭的事物已经模糊起来。

“那女人还真是狠,我以为只对······原来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如此。”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森森然有些吓人。

我依旧不语,只是心中微微一动,旋即我摇了摇头。

我再不敢信任任何人了。

任何。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若要做陷害人的事便不止这些。”

我绝不愿意他看见我这幅狼狈的样子。我不要做那楚楚可怜状。

那时我虽然被他厌憎,但至少我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仍旧是挥金如土,为非作歹,不思进取的混世魔王,而不是衣衫狼藉,遍体鳞伤的一副蠢相。

他见我倔强地缩在角落里,便使劲地想要拉出我。

“听话,出来上药,一直在流血。”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那血已经蜿蜒成小河。不知这次又是多大的口子,会不会留下疤痕。

“出来。”他突然厉声说。

我仍旧一动。

他气急,手下一发狠,我觉得手腕都断了,一个踉跄又重新撞到了床柱上。

一瓶药咕噜噜滚出来。

修长有力宛若艺术品的手缓缓拾起。

“倪、易、秋!解释!”

什么叫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便看我的例子。

我深觉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情绪上涨到巅峰突然之间崩塌了,我看着真相离我越来越远。

“我没有,你信我。”

我听见我的声音,轻飘飘似羽毛,没有一丝力度。

假作真时真亦假,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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