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着雪白的被子跌下床,我看见他赤裸精壮的身体以前胸膛脖颈上蝴蝶一样密密的吻痕。
酒全醒了。我掩面,酒能乱性,果然真理。
我呆呆地坐在地板上,没了被子的温暖,他自睡梦中睁开眼睛,坐直起身,打量一双狼藉也打量顶着一“天塌下来了”的表情的我。旁若无人穿好衣裤,不介意在我面前展示完美的身材,因为知道我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
然后他坐在床沿居高临下看着我,也不劝慰,也不解释,眸子里全是冷然,仿佛意乱情迷的只是我一个人。犯下错误的也只是我一个人。
“恭喜你,勾引成功。”
我······
“难道你要把一切当做一场春梦?”
我······
“你姐姐说自小凡事她看上的东西你便要抢,我是信了。”一双饱含讽刺的眼睛对上我。
“你又不是个东西。”我狡辩。怎么好像吃亏的是他?
“你这是在骂我?”他竟然笑了,露出森森白牙。
我······
他朝我走来,两条腿笔直地挺立在我眼前。他缓缓举起手,我又闭上眼睛,偏过脑袋。
“怎么还是怕我?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过来,到床上来。”
我的脸一定煞白,而后轰隆一声,仿佛晴天霹雳,炸得我里焦外黑。
“咳咳,”他万变不变冰封一般的脸上居然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我是叫你不要坐在地上,担心受凉,你那身体吃得消么?”他闭嘴了,转过脸去,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无意中使用了一种修辞手法:一语双关。
我居然就真的把心一横,果断裹着被子跳到床上,逼迫自己看牢他的一双眼睛,作出一番放荡样。
“本姑娘明人不做暗事,你说勾引就勾引,你要把我怎么样?你不是和舒宜人没干系吗?”
“不知廉耻,果然是臭名昭著的你干的事。”他的恢复镇定,表情有些森然。
“一个巴掌拍不响,夏医生难道想置身事外?”
“还是你对每个男人都这么热情。”
我怒极而笑,为他不知何处得来的认知。
诚然,我不修边幅,行为不羁,放在世俗中绝对不是什么好胚子,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这么看我,突然之间我感到心底里涌起无限的悲哀和荒凉,那凉意令我恍如置身在冰天雪地中,浑身竟然不知觉打了个寒颤。
是,我是无可救药,不过我不会告诉他我统共就只有两个男人而已,心甘情愿为的是他,与李洹,我以为不过是虚与委蛇,委曲求全,那是我尚无法挣脱命运时候不得不进行的依附,那是母亲为我安排的宿命,我从来都知道我对于母亲意味着什么,我是她美好婚姻生活破碎的根源,即使不是根源也算是导火线,我是她看见后 就会想到的自身的丑恶,是她眼中刺肉中钉,想要拔出,奈何沁入太深,一番动作必定血流满地,于是母亲在憎恶中一点一点抹杀我的存在,直到发现我的“价值”。
我以为他会懂我的,因他是那么地睿智,可是我如何忘记呢?身上还留着一个男人的印记,却垂涎一段美好的爱情。
我忽然想起了初相识的互相试探,樱花树下的送别,孤身上路追随他入瘟疫村的决绝。
我记得他的手拂过我的伤口,虽然会弄疼我,但是一旦我身体不适,那忧虑之色便涌上眼睛。我记得他朝我露齿一笑,便像是要相忘于江湖,我记得那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与他处在一室,他瞒着我将那吐血的帕子藏好,瞒着我动用关系想将我送出去。
若即若离,若隐若现,虽偶然含情但更多的是很憎,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是答案却总不肯水落石出。到现在反复仍旧回答原点,仍旧彼此憎恨,试探。
“伊甸园的苹果虽然鲜嫩多针,但也是有毒有诅咒的,你既令大少爷爱不释手,想必没心没肺的手腕已然高超出尘,难怪有功夫招蜂引蝶。不过若是叫李洹得知,他会不会怜惜,会不会怒不可遏呢?光是想想那张锅底一样的脸我都觉得解恨,倪易秋,真的,你与李洹真是一丘之貉,一样叫我讨厌。”我看牢他凉薄的嘴唇说出世界上最难听的话语。心叹这项罪名终是落实了。我力气用尽,不知还可以做何种诡辩。
不过他想必不了解李洹。李大少爷掂量上的东西不折手段也要拿到手,但一旦到手,便不会珍惜,马上弃如敝屣,比如先前建立的良好的名声,比如我。
别人享受得到的快乐,他享受得不到的喜悦。
说不准谁是谁的悲哀,只是我在赌上自己,让他对我失去兴趣的时候,我并没有见得多开心。
我于是庆幸,幸好,幸好我并未爱上他。
在这场闹剧里我输掉了自己的身,却未尝输掉自己的心。想必不日他便会对母亲提出退婚的要求吧,因为他现在心心念念的不是舒宜人么?
吃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可惜我再也笑不出了。
“竟不争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纯良了?李洹果然把你调教得很好,原来依旧是吃软不吃硬。”他的眼睛仿佛一盏上好的墨台,黑黝黝的不见一丝光。
几乎有那么一刻,我就会觉得他是在吃醋了,但是我摇摇头,坚决地否定了这样的想法。我知道我自己算个什么。
我听得我自己的声音,那样哀伤:“是又如何?你还会担心他找我算账,我与他不过是一场交易,浸猪笼?骑木马?三堂会审?得了吧,古代人的玩意,我既然坐实了这昭著的臭美,总要做一些事,不然怎么算是实至名归,倒是你,这样子计较,算是对我的关心吗?”
仿佛听到了一个绝妙的笑话,他笑得很涩,很干。眼里散发出戾气来,猫一样凝成一条线。我简直以为他要对我毁尸灭迹。
我想如果那条线是真的的话,我大概已经牡丹花下死了。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样的,我想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是的,我做了坏事,不过我竟然不后悔,我竟然有一种小人得志的窃喜。那些礼义廉耻在心心念念的人面前算个屁。
不过我始终无法说出口。我是个倔强的女子,我不会开口求爱,我宁愿遍体鳞伤,也不愿意丢掉我那少得可怜的自尊心。
因为我仅仅剩下那么一点可以支撑下去的东西了。
大概是我眼中的雾气太盛,他居然眼露不忍,情不自禁抚了抚我的头。
我看向他。
突然之间,而那排山倒海,相濡以沫的缱绻亲密突然潮水一样细细涌来,仿佛是心门一下子打开,我克服了长久以来对他的恐惧。心里莫名其妙对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熟悉的感觉,使我面对他时不再胆战心惊,小偷一样,而是更像无赖,使尽各种手段,因为吃准面前这人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进退维谷中,我既想靠近他,又怕他灼伤我,说到底是我伤风败俗,明知道他可能做我姐夫还与他纠缠,不知父亲母亲知道后又该如何厌弃我。
“你。”
“不然我们真把它当做春梦,还是你要我付你消费,毕竟我这样的女子你可以随便睡,你这样的男子,却是极难得的。我知道我现在在你心中的形象肯定跌倒谷底了。也是,随随便便便与一个陌生人上床,名门淑女可不兴我这么干。”
他嗖一下拿开我头上的手,仿佛挨着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一样。
“陌生人?小费?倪易秋,你信不信我掐死你。”他的戾气又出现了,我看见他的瞳孔瞬间抿成一道直线,猫一样。
我被吓了一跳,退到墙角边,不小心撞上桌腿,雪白的脚踝陡然升起巨大的红云。我疼得龇牙咧嘴,他笑得很是开怀。
“好得很,你我就做陌生人吧。记住,不要老是抢你姐姐的东西,今天便当做一个教训吧。”他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好,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我在背后小生嘀咕。
这人耳朵比狗还敏锐,回过头来,杀气甚大。
“啊,我又没说你是。”
我满脸赔笑。
“真没骂你,若你是公狗,我是什么?”
晕,真是越描越黑。
于是我看见他满脸黑线地走了。
似乎······脚步有些不稳。
好像······憋着笑?
如果他回头看我一眼的话,一定会看见我后悔不迭,满目凄凉的样子,可是他没有,他那么决绝得走出去,那么冷静,他甚至还替我轻轻关上门,一如当初做我医生时那么妥帖谨慎。
我空洞着双眼躺在床上,曾今以为不会再有眼泪。可是到底低估了人类感情的力度。它流出的悲伤可以汇成汪洋大海,淹没整个人生。
这样深的夜,谁还在唱:承诺过的话就让离别的伤痛覆盖吧/重现的天国就让它自人间再次沉沦吧/用天真突破的框架就留给记忆/半生哀怨换来的动人字句便刻进壁画/沧海既已分隔天地你我便不要相遇/令爱延续不过徒增自私自利/含泪时,说谎话/凝望时,又未坦白/其实爱,并不绝对,对吗?/得到了,也会苦涩,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