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我的恨大抵是真的了,不然以她的耳目众多以及对前夫女儿(当然也是自己女儿)藕断丝连的关系,不会不知道舒家大小姐要穿哪一款衣服,她明明是用我做炮灰,来衬托她的公主。
高下立现,我便成了那东施效颦的人了。
“啊,空谷幽兰。”李洹色心大起,眼都直了。
我白了他一样:“那我是什么。”
“你自然是蔷薇一朵。泥鳅,宽恕我不能听你劝告,幽兰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去也。”
我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挣脱我的手去扶她的柔夷。
我仿佛看见李洹掉进一个黑黝黝的洞中,不,不是洞,分明一口井,井里住着皮肤惨白的女鬼,女鬼汲取着他的生命的气息,而他却甘之若饴。
我叹了口气,觉得有些累。随手便捡过一辈烈酒,哗啦灌下去。
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躲了过去。
夏医生。
是了,女伴正在别人怀里卖弄风情,他只好暂时落单。
不过他眼里没有不甘,没有落寞。因为他胜券在握,不似我。
“上次的教训这么快就忘了吗?”他指的是我被送到医院洗胃一事。
“好吓人,我还以为你想不开。”
“怎么会,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有大好的人生等着我呢。我一直坚信。
他便不再言语,默默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他的刀削斧刻般的俊美容颜便像是画一样不太真实。我一时呆了,于他四目交接,他的右手一抖,我的裙子便被烧了一个洞。
我的脸色都白了。
“走吧,这里不适合你。”他明显是故意的。
“笑话,即使我再底下也是上流社会的寄生虫,轮不到你来说话。”我对他表示愠怒。
夺过他的烟,猛吸几口,呛得我泪流满面,却仍是不肯罢休,我将那燃得通红的烟蒂朝那裙摆戳去,在他的诧异中一袭华美的“凤尾裙”便出世了,野性中带着不羁,不羁中透露性感,性感中散发神秘,托在后面便与我的真人融为一体。
我不再是一只山鸡,而成了一只凤凰。
更多的人围向我,打听我的名字,潮水一样冲散我与夏无桀。所有人都知道我穿红色才是最耀眼的,那红披在我身上无比妥帖,像我天生是为了与它合作,来演奏这华美的篇章。之前我因为梦中总是出现的血红色而惴惴不安,但是母亲既然要比,我就如她所愿,虽然脸没有以前那么妖娆,但却多了别以前更多的风骨,是以,我相信我自己是风华绝代的,我高高昂起我的头颅,任那头发的重量把我拉成一张弓,不管刺穿的是谁的心脏。然后接受别人的邀请。
我只愿意跳舞。我的舞蹈踩着李洹的双脚练就的,李洹是欢场高手,舞技自然不会差,名师出高徒,他的徒弟我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我有多久没有跳舞了?我不知,我只想跳到双脚麻痹,那样就不会不由自主走到那人身边。像是孔雀开屏,用尽了美丽。
终于累了。
退到黑暗中,抓过酒杯就往嘴里灌,那苦涩的滋味瞬间涨满整个心房。
“住手!”还是那人夺过我的酒杯。
“一个夏医生,两个夏医生,三个夏医生,呀,千千万万个夏医生,嘻嘻。”我歪着脑袋,装疯卖傻,露齿一笑,按耐住自己砰然的心跳,怕他会听见。
“为了你男朋友?”他指一指正得瑟着搂着舒宜人跳舞的李洹。他对着她的眼神有着不遮掩的崇拜与迷恋。
我点点头,又摇头。
“你缘何这么伤心,失恋了?”
我有些气恼,为什么大家都看得到我的落魄?脑门一热就口不择言起来:“为什么男人都被这美丽的皮囊迷惑,而看不见下面的森森白骨?红颜一笑真的当真可以倾国倾城?连你也落入俗套,可恶可恶。”
可怕的比喻,不过我也纳闷,我终于问出想问的。
“倪易秋,注意你的言论,现在大庭广众,不要造谣生事。”固执得抬起头对上那寒潭般幽深的眼睛,忍住手底下小小的战栗。
是了,都不信我,我突然泪流。
他愣愣地看着我,随即无奈伸出修长的十指抚摸我的脸颊。冰冷的温度让我微微清醒。
“别管我,我是被酒水呛着了。”我犹自嘴硬。
他叹了口气,递给我一方木兰花香的手帕。
果真是高洁之人,我不接,我不想玷污这纯洁。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义无反顾将手帕覆盖在我的鼻子上,轻轻一拧,便把涕泪全都包进里面,看也不看一眼,折到衣兜里。我被吓住了,止住哭泣,脸唰一下红了。赶紧推开他的:“你把我当小孩儿,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疯够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要搞破坏。”
“真的,你觉得我是来搞破坏的?我还不知我有那么大的本事,要让夏医生也要提防。”我冷笑。
“是吗?你真的没有用这张脸做过祸国殃民的事?”他的表情多了几许认真,轻轻摩挲我的面孔。
“谢谢您老高看得起,我这张脸真不能让英雄们折腰,这点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夏无桀回过神来。与我一道看向舞池里的两个人,若论外形这两人当真般配,此时一曲华尔兹,已博得众人喝彩。
“你还真舍得你的未婚妻。”
“是我的便是我的,不是我的便不是我的,没什么舍不舍得。”
“哈,你通达,果然有自信,不愧叫姐姐我喜欢过。”我舌头一麻,说法便没章法了。
“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
“没意思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
“泥鳅你。”
“放心那已经成为过去式了,Ilovedyou明白不?”
我的脸色难看到极点,继续仰头灌酒。那孔武有力的手自我手中夺过酒瓶。
“走,跳舞。”
“喂,你不是该去拉你女朋友的吗?你看我的前男友真对她虎视眈眈呢。”
“我要的从未有得不到的,我不要的从未有可以被强迫的。”
我很自以为是把这句话理解为:爷们儿我才不担心女人跟别人跑了,爷们儿有的是手段叫她不离不弃。那些想自动贴过来的比如你最好离我远点。
后来才知,我从开始便猜错了他的意思,于是一错再错,最终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而且,在你这双幽幽的眼睛注视下,我会极端不自在。”他补充。
原来他看见了,他看见了我深闺怨妇般躲躲闪闪打在他身上的眼光。可是他为什么在乎?他凭什么怜悯?凭什么高高在上对我进行施舍,他以为他是谁?是个雌性都要抱着他的大腿牢牢不放开?
我没有机会问出来,他从来都是个霸道的人,而我的反抗又是那么力不从心,我们双双滑下舞池。
我从未遇见过,舞技有如此只好的人,好到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已经可以在他的带动下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举手,一投足,无需指挥,只得他一个眼神,我便去到该去的方向,我的脚踩在红色高跟鞋里,我从未想到它会如此灵活,我感觉自己如蝴蝶般轻轻地飞起来,整个灵魂都变得轻盈。而他的唇角含笑,眼中含情,动作潇洒,风度翩翩,如此如玉的男子为什么我会觉得他那么远,又那么近。一曲终了,连舒大小姐与李洹都停下来为我们鼓掌。只是前者表情有些僵硬,那鼓掌还是在李洹的鼓动下完成。
“哈哈,果然是你的女儿,当真人比花娇,看着这一群俊男美女,不服老不行了。”人未到声先闻。李洹的父亲李市座陪同着我的父亲舒友航出现在一群自娱自乐的宾客面前,结束了我们相互刺探的尴尬局面。父亲。那眸光向我望来,我在他的眼眸中看见了原谅。
我奔上前去,我试着跨过我与他之间相隔十年的深深鸿沟,我试探着叫他:“父亲。”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拥抱了我一下,有些微的颤抖。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原来他什么都是知道的。
父亲在打量我,我也在打量他。我自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血红色身影,像煞了母亲年轻时张扬的摸样。果然只一会,父亲便把目光自我脸上移开。我也再打量父亲,英气还在,眉目间威武更胜从前,只是鬓间夹杂些许的白发,眼角也多了些细纹。舒宜人上前来,祝他新婚愉快,新娘子这才被司仪牵出来。她身边还有个与她有些相像的七八岁的小男孩,表情严肃又骄傲。我以为那是弟弟,后来至宾客口中得知他是新娘子的弟弟。
那个女子并不见得多美丽,但是小鸟依人,而且年轻,眼里全是对父亲的崇拜。我看见舒宜人看向她的小腹,目光有些阴沉。原来那女子怀孕了,小腹微微隆起,不细看察觉不出来,应该有三四个月了吧。见我在看她,她抬起头朝我温婉一笑,她的笑容太过娇弱,以至于有一种雨打残荷的寂寥。
这个不详的感观叫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似是想到我的猜想,舒宜人看她的眼光更加直接,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趁着人多,我挤过去。
我在舒宜人耳边威胁:“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每每舒宜人眼睛滴溜溜运转时总有祸事发生。我了解她正如她了解我。
真正心意相通的反而是仇人,这世道。
“不管你喜不喜欢她,她嫁给父亲你就得爱护她。”
她微笑着:“据说你出走三年,而且对三年的记忆全无?”
“关你什么事?”
“莫非你竟连父亲抛弃你们的事都忘了。”
“你······”
“你这猫找不到爪子的样子,很好。”
“我不会让你如愿了,如果以前还对你有点怜惜的话,如今你我已经恩断义绝。”
“呦呦,真是绝情,可怎么是好呢,那么我做错的事谁来替我扛,那么我种下的果谁来替我采?”舒宜人吃吃地笑,很是开怀,仿佛在讲一个很好听的笑话,李洹与夏无桀看过来,为她的美色所迷,仿佛陷入沉思的样子。
“不要动他们,我再说一句。”
“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那你也应该知道不是你叫我怎么的,我就得怎么的吧。”
我看着她那一张得意的脸,是那么地刺眼,我突然安静了。
“舒宜人,我很好奇,你有没有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午夜梦回,你有没有听过怨鬼的哀嚎呢?”
舒宜人脸色顿时惨白。
我笑了。
原来我踩到了猫的尾巴,她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