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涅槃
第二十七章 涅槃

我在混乱中醒来的那个时候,做了整容手术。

我莫名其妙地在失踪后被人放到家门口。

胡胡打开门的时候发现了我。

他很久以后才认出那是我,放声大哭。

他以为我早就死了。

但是我的样子比死好不到哪里去,我的脸像是焦黑的碳,鼻梁塌陷,嘴唇外翻,一半的头皮长不出头发来,光秃秃地像是一个滑稽的印第安人。不仅如此,我的周身也有大大小小的铜钱一样的烧伤和其他不明伤痕。整个人便像是才从火里掏出来的烧焦的木桩子,即使无盐在世,钟旭重生,也不见得我会比他们好看。

胡胡叫我的样子吓得胆战心惊,是以自作主张把我送往花旗做了植皮手术。

割掉我几乎整张大腿内侧的皮进行移植。之后又马不停蹄赶往泡菜国重整鼻梁和嘴唇。

那段日子真是噩梦一般,我只觉得整个人像是泡在火炉里,每天唯一的感觉便是辣椒一样的炙热,每个细胞像是干涸的沙漠,等待这雨水的滋润。

不能动,不能笑,不能说话,不能有一丝表情,甚至不能哭,生活不能自理。像是一个半身不遂的人躺在命运的屠刀之下,完全没有挣扎的欲望。

我能感到那刀一刀一刀像是要将我凌迟一般,但是我一点都不恐惧,也不害怕。

仿佛是麻木,又仿佛是无知。

术后有着大量的昏厥,大量的发烧,大量的发炎,大量的痉挛和抽搐。每一天都仿佛是在炼狱一般,心电图都停了很多次,直到夏无桀成为我的私人医生,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所以一切才开始好转。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打开我的纱布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他,也看到了自己。

还沉浸在他给我的熟稔的感觉里,我便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

这不是我的那张脸。尽管想象但不是我那张脸。

我的樱桃一样浅红小巧的嘴呢?我的微微有些孩子气的圆月似的娃娃脸呢?我的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小小隆起的鼻翼呢?

镜中那女子下巴尖若锥子,美人尖高耸入额头深处,鼻梁春山般挺拔起来,鼻头圆润光滑,为这狭小的脸颊增添了巨大的阴影效果,嘴唇丰厚而狭长,唇角微微上翘,不动时也像挂着笑一般,写满了嘲笑。

只有那一双丹凤眼依旧斜飞,依旧倨傲,写满了不可屈服。

这分明是我,但又不是我。

难怪母亲看我的颜色不再那么充满敌意,敢情我不再占用她亲生女儿的那张脸。

难怪裁缝会见我错认,敢情这天衣无缝让我自己也信以为真。

重生后的我比过去更加美上几分。

若说以前的我是含苞欲放的花蕾,那么现在的相貌便是夜间的昙花,刹那间全部盛开,像是用尽全部地生命力,来换取这开放。

美则美,然而带着自取灭亡的危险。带着不详的预兆。

再美丽的皮囊也不过是一张皮下包裹的白骨,散发幽幽冷光。

我不想李洹竟然以这张皮囊大做文章。

我却不想叫他去碰触她,她美丽到了极致,优雅到了极致,然后像是曼陀罗一样,有毒,吸食他人的肉体和精神来开出灿烂的花。

我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感。

因为她是舒宜人,她的父亲叫舒友航。

舒友航也是我的父亲。那个为了大女儿抛却小女儿的父亲。

那个说好了要宠我上天到了中途把我抛在云梯上,让我自上面狠狠摔下,从此再也不敢轻言信任的父亲。

后来我常常在想,要是我当时便能把自己不堪的那段过去向李洹招供,那么还会发生那样的悲剧吗?如果我肯稍微对李洹用点心他还会抛下我,“另”选目标吗?可是世间没有那么多“要是”“如果”。正如每不是每个方程式都是有解的。

我们粗心的错误,往往不知看重我们自己所有的可贵的事物,直至丧失了它们以后,方始认识它们的真价。我们的无理的憎嫌与索取,往往伤害了我们的朋友,然后再在他们的坟墓之前椎胸哀泣。我自以为是,心存侥幸,又自作聪明,到最后不得不作茧自缚。

愚人的蠢事算不得稀奇,聪明人的蠢事才叫人笑痛肚皮;因为他用全副的本领,证明他自己愚笨。我是多么地像一个笑话。

可是那时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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