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尽管累极了,但是睡意偏偏不造访,而且喉咙干得冒烟,于是起身去客厅倒水喝,黑暗中听见胡胡鬼鬼祟祟与人低声交谈。 “是的,少爷,一切都还好,你自己也要小心。”
我心下狐疑,略一思索,弄出一番动静才将门打开。
屋里只得胡胡一人,他狐疑地看着我,面皮紧绷,表情瞬息万变,精彩纷呈,看我的眼神冰冷至极,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
“小姐,这么晚了,您还没睡?”语气恭敬有礼,很是反常。
“对啊,这么晚了你跟谁讲电话呢?”
“您听错了,我没有跟人讲电话。”
“是吗?”
“是的。”
“哦,”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装作困顿无比,轻轻捶了捶脑袋,“哎呀,瞧我一定是梦魇了,胡胡,原来睡觉也是一种煎熬,尤其是睡不着,真辛苦,都快出现幻觉了。”
“小姐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
“嗯。”
胡胡没有注意到他对我的称呼是“小姐”,只有在特别严肃时候才会用的一个称呼。而且电话线还在幽幽荡漾。
他在对我说谎。
只是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想打扰他,每个人都该有秘密。我故意迷迷糊糊地离开,甚至还故意打翻几张小凳子。我告诉他我并没有睡醒,明天就会忘记。
其实我也算是个善良的孩子,我想。
考试终于来临,我要对母亲负责任,就不得不认真对待。
那老师想必也是对我略有所闻,阴阳怪气地说:“请同学们把与考试无关的东西都交上了。”
我严重怀疑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想叫我把自己交上去。
其实我真想把自己交上去。这样就与考试无关了。
我咬紧笔头,准备背水一战,奈何头脑一片空白。微微颤颤写了两道,就此搁浅。怎么看怎么不像标准答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
忽然想起一个我问了两个人的问题。
“这么多东西要记,要背,人的脑袋只得这么大一个,怎么够用呢?”
夏医生略微想了会,很谨慎地回答:“据说人的脑袋可以容纳一个吉利博物馆全部馆藏书目的容量,如果不是脑残,那么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记忆容量与大脑灰质层有关系,爱因斯坦的IQ为160,算是目前人类达到的最大值。”
我咂舌,想了想又问:“那么你的呢?”
“只有145。”他黯淡,仿佛在说一件顶丢人的事情,我却恨不得昏过去。
而李混蛋的答案直接明了,他问:“为什么要记?你记得愈多,忘记的愈多,忘记的愈多,需要记的更多,需要记的更多忘记得更多。为何要记?不过是拿来忘记。”
瞧瞧,这是什么狗屁理论。
我白了他一眼,冷笑:“你就少在那儿装牛逼,你不背书,那么是怎么上剑桥的,是怎么攻下司法界的,是怎么左一句法语,右一句西班牙语的?你不要告诉我是你天生就会的,你打残我我都不信。”
他细细想了一下,莞尔一笑,当真是魅惑众生,他神情飘渺,作大神状,波澜不惊说出一番强大的理论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我求知若渴,仰望他:“何解?”
他以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好脾气地解释说:“你看过倚天屠龙记?”
我点点头。
他于是便说出以下一番话来:
武当山,张无忌与魔教的玄冥二老生死对决。赵敏那泼辣的小妞不准他用乾坤大挪移,也不准他用九阴真经。张三丰无奈之下,顺便教了他新创的太极。
张三丰演习一遍。问无忌曰:“无忌孩儿,我教你的还记得多少?”
“回太师傅,我只记得一大半。”
“那,现在呢?”又一遍。
“已经剩下一小半了。”
“那,现在呢?”再一遍。
“我已经把所有的全忘记了!”
“好,你可以上了。”
于是张无忌莫名其妙就打败了玄冥二老。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只有彻底地遗忘,才有彻底地颠覆,才能轻装上阵,不落俗套,不守旧窠,赢得胜利。倪易秋,你不要老是守着过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不放,江山如此多娇,无数美男可以为你尽折腰,你不好好享受生活真对不起你那肤浅的外表和龌龊的内心。”李洹的嘴便像小李飞刀的刀一样“精、准、狠”,刀刀戳人心窝。
我却觉得故事好冷,忍不住浑身抖了抖。
想到此处我不由“扑哧”笑出声来。引得监考老师一阵侧目。走过了呆在我前面不走了。只看我答题。
我大力吸了口气,又使劲吐了口气。然后气沉丹田,运用这玄妙的“有无相生”的太极心法,信笔写来,不一会果真思如泉涌,连绵不绝。
我自然不会明白母亲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学业来,但是不论如何,她要过问,我自然不想在她面前出丑。她有她的底线,她若是要我做一件事,我是违拗不得的,这是在付出很多次的血的代价后才学会的。
我说“血的代价”,并非用的是“夸张”的文学修辞手法。而是遵循的“实事求是”的马克思恩格斯主义基本原理。
母亲生气的时候,随便抓起什么东西都可以往我身上丢;母亲生气的时候,说不给我吃饭,没有人敢给我端饭来;母亲生气地时候,把我关进黑屋子里紧闭,即使我在里面烂成骨头也没人肯“吱”一声。
败母亲所赐,我曾创下诸多牛人的纪录:譬如从一百多级的台阶上摔下去竟然只是擦破了点皮;譬如一脚被揣进河里竟然在几秒钟内学会了游泳;譬如五天不吃不喝,出来的时候居然神采奕奕;譬如高跟鞋打到脸上居然没有破相。
其实当佣人们怀疑我是打不死的蟑螂的时候,她们并不知道,狼狈的我在摔下楼梯的时候拼命抱住头颅,护好胸口,狼狈得像虾一样;当全部淹没在手中,水朝着眼耳口鼻齐齐掩杀过来的时候,我几乎窒息,仿佛被人掐住脖子,心脏都快爆开,生存的念头指引我双手拼命划动,才躲过一劫;当关在暗室里饥饿至极的我不仅生吃过壁虎,而且还咬破血管,喝过自己的血;而没有破相全归功于最现代的技术:我的门牙两颗是假的,唇线重新用激光勾勒过,我从不扎头发是因为额角一块拇指粗的烫伤。
母亲的眼睛从来都是恨的,而最美丽的容颜此刻在我看来便成了美女蛇。
最美的花,有最害人的毒药。比如罂粟,比如水仙,比如虞美人和夹竹桃,轻则让人呕吐昏迷,重则咬人老命。
母亲大约是真的恨我了,恨不得我就此死掉,从此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