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这夜色撩人。
伤心人,你有没有发觉,夜晚跟白天完全是两个世界?黑夜掩盖假正经和伪君子和人工包装的美丽,只有在太阳落山以后,黑暗君临天下,这个城市才会渐渐露出千娇百媚的姿态来。
黑暗衍生老鼠和蟑螂和臭虫,庇护流浪汉孤儿乞丐也庇护毒枭和小混混和妓女以及国家机器上的蛀虫。
黑暗给人无穷的猥琐的想象力,是以到处都是“天上人间”,大红灯笼高高挂,今夜恩客到谁家?
只有在晚上,我才有充分的精力做我要做的事,有足够的胆量说我要说的话,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通红着双眼。
夜色涂抹在我对面的李洹身上,把他小麦色肌肤打上一层莹莹的粉底,好像画里面走出来的人,他的目光疲倦,但是仍然矍铄,仿佛是一匹暗夜里的孤狼,悄无声息只因为伺机而动。
事实上,已经有多久我没在白天出来活动了?我以为我罪孽深重,活该一命抵命,那血腥的场景一遍一遍扣在我的心口上,生生的疼。
李洹以我的身体状况为由,为了办理了保释。
“现在唯一能救你的便是你自己,只有你自己相信你自己无罪,坚持自己清白,我才有可能说服众位法官和陪审团。”李大少爷收起痞气,一脸正经竟然也惟妙惟肖,十分动人。
但是那是比登天还难,我无法逃避良心的谴责,无法逃离噩梦的纠缠,那鬼魂夜夜在我耳边呼号,要我纳命来。
李洹无语问苍天。我看见他着急,比他更着急。我也强迫我自己出门接受众人的盘问,然后故作天真说:“我没有罪呀!”
然而炙热的日光,喧闹的都市,醉生梦死的生活,刺耳的汽车鸣笛,人行道上的忙乱挤迫,我实在无法抬起头来。
渐渐变为夜的一分子。
或许我是吸血伯爵的徒子徒孙,否则怎么会对阳光有那么大的厌恶和恐惧。
李洹二话不说把我丢到汽车后座上,发动引擎,把档打到一个地球人都不能接受的位置。
夜色冷冰冰的,露珠化成水打在脸上生生地疼。一轮月华在天上碎成圈圈,天地之间在没有其他,除了一敞篷的风,除了某人愠怒的侧影,他将车子开得火箭一样的速度,我在大声尖叫中只听得“轰隆”一声。
车子撞上了一颗歪脖子大树,我的额头磕在前沿,一股凉意汩汩冒出来。
“李洹,你这个疯子。”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一只温顺的羔羊,而是一只匍匐的狮子,可是胡胡还不肯相信。
这暴怒的狮子扭过头来,冲我微微一笑,唇红齿白,颠倒众生。
他不笑还好,一笑我便叫声“完了”,脖子上冷飕飕的,仿佛刀子架在上面。
“倪易秋,已经是第二辆了。”
“什么?”
“我为你毁了两辆车了。你可知全球也只有这么几款。”
我心中一凉,他不会是要我陪吧?可是是他自己犯抽,与我何干。不过我不敢这么说。他的似笑非笑让我觉得很危险,荒郊野外,渺无人烟,说不定他一个不满,便把我先奸后杀,抛尸荒野。
“那个也不能全怪我啊。”我老着脸与他说。
靠,怎么像是我做错一样,我感觉挺憋屈的。
他斜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又转过头去。
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左半边脸全红了。
“你,你没事吧?”我扳过他的脸与我的对了个正着。
四目交接,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流出。
他忽然低下头来。
我大概意识到什么事了。我闭上了眼睛,没有挣开他。
“睁开。”他说。
受到蛊惑一般我缓缓睁开眼睛,我看到了一双深邃如海,又璀璨如星辰的眼睛。
他的气息全打在我的脸上,我的睫毛轻轻地扇动,他的吻是霸道的,缠绵的,带着啃噬一般的仇恨,狂风暴雨一般叫我想要躲闪。
似是察觉到我的意图,他的双臂紧紧固定我。双腿牢牢把我圈在座位的中间。
“李洹,你不能。”
“倪易秋,你别装了,你想活,对不对?你想活下去,是不是?夏无桀已经抛弃你了,把你交给我便是默许了我对你的为所欲为。”
“不,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泫然。
“别摆出你的那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你知道你出境不妙,所有人都指正你,有人要陷害你,你难道不曾察觉到日日夜夜下到你汤水里的迷幻剂,便是它们使你癫狂,倪易秋,你没有人可以依靠了,连你的母亲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真可怜。”
我哭泣,他却没有放过我,舌头舔在我的伤口上,让他的血液与我的融合。
真是变态。我疼得快要抽过去。我抵死挣扎。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仿佛神力一般,有让人不可以违拗的固执。
“倪易秋,你难道想再次被送到那个精神错乱的地方去吗?”
恶魔轻轻地啃噬我的耳朵,在我耳边说上这段云淡风轻的话。
然而它具有奇效,它使我战栗,使我恐惧,使我胆寒。使我不再躲避这恶魔的索取,而是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他,忍受他近乎报复般的予取予求,只把仇恨化为指甲深深扎进他的背里。
我在极端痛苦中被他堵了个结结实实,想要哭泣呜咽,又觉得十分可耻,十分可悲。
“倪易秋,月色这么好,照得你真是美得惊心动魄,你不甘又如何呢?收好你的爪牙,你可以依靠的只得我一个了。以自己换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你觉得划不划算呢?”
对,我不可以有事,不可以再被囚禁,如果上帝不能救我,我便于撒旦签下合同又如何?
即使出卖的是自己的灵魂,也没有人会在乎吧?
天你也在耻笑么?大大小小的雨滴敲打着这丑恶肮脏的脊背,溅起一朵朵的水花,分不清哪里是汗水,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泪水。
也许察觉到我的厌恶,自那日得逞后。李洹再没有动过我。
我的心里阴影也被这巨大的仇恨重新冲淡。
李洹的好说歹说没有达成的效果,在他露出狰狞的面孔后就突发奇效。
我果真犯贱,吃软不吃硬,活该受此。
我真觉得自己无辜了。
于是在李洹的穿针引线下,我出现在了这夜色遮盖下的顶级俱乐部。
看他们觥筹交错,看这些电视里出现的忧国忧民的面孔在风情万种的小姐的逗引下化成一滩烂泥,脸上*靡的笑。
时机到了,李洹巴掌喊出两个礼仪小姐来。
“这是我爷爷从海外带回来的十瓶顶级的红酒,我与唐议员,宋书记酒逢知己千杯少,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那两人口叫客气,却马上收下来,其中一个还不经意地看一看。马上被里面红红的钞票吓得目瞪口呆。
每个盒子里装了5000元,,一共装了10个盒子,美元,折合人民币近50万。
记得李洹在我问他为什么不装支票的时候这样回答。
“一来不想留下把柄,二来嘛,这样才有威慑力,国人大都崇洋媚外。三来,嘿嘿。两个贪官等着,迟早叫他们吐出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两个首席陪审听完我的可悲遭遇后,便拍桌子,骂娘,纷纷义气地表示,这人简直是人渣,真该千刀万剐。
李洹甚至派出侦探,把敌人的一举一动都收进眼耳里。
这样的大将风度,这样的运筹帷幄,叫我痴迷。
啊,我真是个不良的女子。
我还记得他那一副杀人李逵的样子,脸上堆满黑云,浑身充满热腾腾的杀气。
他一拳就挥在夏无桀的脸上,旧伤为好,又添新疤,这张惊天地泣鬼神的脸真是命运多舛。
“李洹,你有完没完?”我阻止。我怀疑要是我不阻止,他就要把毫不反抗的夏医生给打死了。
我的牵动带起浑身的痛。不由冒起丝丝冷气。
李洹冷眼旁观,到底住了手。只是自那日起,这整日嬉皮笑脸的世家子弟,从未对我有过好脸。
时钟上该是白昼,但是黑夜竟扑灭了惊天的明灯。
我在这等待中惴惴不安。
李洹冷笑:“你现在到想起害怕了。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子,也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倒霉的傻瓜,今天开庭作证,不仅你母亲回来,连你姐姐也会和他一起来,事先跟你说,是因为怕你受不了刺激,语无伦次。”
果然好心,却不顾我已然心上千疮百孔。
我真好大的面子。
“我想问你一句,为什么会对他死心塌地,为什么会为他自甘堕落?为什么?告诉我原因。我就帮你。”
对了,我忘记了真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在未消极之前却是一条好汉。舌灿莲花,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不输给战国著名的纵横家。
“若说我曾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见一个好看的男人,他引导我走向光明,你于是便爱上了那个梦,爱上了梦中的那个影子,你相信么?”我用自嘲的语气说,像是在说一段无比滑稽的事情。
然而他脸上的阴霾顷刻间便涣散了,重新光风霁月般明媚。
“你当真没骗我?”
“我若是要骗你,这个笑话真的一点不好笑。”
“不,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笑话了,倪易秋,算你命大,你这条命本少爷保定了。”
仿佛为了证明他说话的真实性,李洹疯了一样大笑不止,笑得眼角流出泪来,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不出所料那构陷我的人在庭上不断地拿我的过去说事儿,想让评审团给我一个不太好的印象。甚至搬出最近因为我的缘故大红大紫的《坏女郎》中的角色塑造说事,说如果我不是坏到骨子里,一个非专业的演员不会把“坏”演得那么极致。
不过这律师大概是个傻瓜,太过重复啰嗦地称述与本案无关的事情来编排我,初时大家还听得义愤填膺,但在他把一个简单的对我的分析持续了两个小时之后,几乎所有的听众都不耐烦了。
舒宜人的一双眼睛简直要射出钩子来,但是夏医生按住他的手,他心中了然,是她要置我于死地。但是他没有拆穿他,他帮忙找了一个可以帮助我的人——李洹。
何其残忍,前一刻还想叫我相信会陪我一起走,下一刻便烫手山芋般把我推给别人。
我的眼睛被深深刺痛,情不自禁涌起极大的悲伤和哀痛,却不知这已经落入李洹与夏无桀
终于轮到李洹了,只见这厮商量好的圈套里。我脸上的悲切姑且可以被世人理解为良心不安,我那脸上巨大的哀痛姑且可以被人理解为劫后余生后的阵痛。
李洹便浓墨重彩地登台献艺。
我从未见过那么光彩照人的他。自信沉稳,风度翩翩,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他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口若悬河,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而且他极端地狂。
上台便把外套脱下放在桌上,然后拿起水杯子喝上几口水,然后又穿上外套,然后又喝水,再脱外衣。如此往复。
他是在讽刺那律师言辞重复累赘,法庭上的听众都笑了。他已经成功地以他的风趣博得了听众的好感。
接着他以犀利地言辞威吓出那老妪老头是受人指使,拿了人的钱财才这样死缠烂打不放开的。
那人自然是舒宜人,不过她自然不会出面,所以老妪老头自然不会指证他。
然后是那个被夏医生妙手回春治好的小孩,他肯为我说话,说他的故事。说我的见义勇为。
他已经恢复健康,可是还是非常孱弱,人们对弱者有种天生的同情,而且童言无忌,不会被收买。
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我的杀人是否蓄意?我是否为了与夏医生出气才故意找那人的麻烦,因为众所周知,夏医生曾经因为他差点有了医生职业的第一个污点。
夏无桀出庭作证。
“外间传言你与被告有私情,被告是否爱慕你?”
“是。”观众席上彻底炸开花,我的隐私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感觉我一下子成了过街老鼠,全世界都在喊打,他为何要这么说。然而李洹接着问。
“那么你是否也喜欢她?”
“不,我与他的关系分得很清楚。”
“你与她什么关系?”李洹的眼睛露出残忍的光。于他是喜悦,于我却是毁灭。
“我是她未来的姐夫,也是他的医生。”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请问证人对被告的死缠烂打是否有厌恶。”
“······”
“证人请说实话。这里是庄严肃穆的法庭。”
“有。”
我感觉到万箭穿心。
“那么你认为她会不会是故意杀死那个人为了博取你的好感?”
“不会。”
“证人为何敢这么笃定?”
“因为我未婚妻太了解她了,连带着我也十分了解她,她知道我厌恶什么,绝对不会投我所恶,作出让我不喜欢的事情来。”
对,我是那么卑微,我为他低,低到尘埃了,他却仍旧不肯多眷顾我一眼。
“好了,法官大人,以上是我对智商很高,情商,呵,尚待商榷的夏医生的问话,大家想必也知道,这样一个正直的人,什么都不会隐瞒的人是不会说谎的,大家请记住是这位诚实合法的公民解除了我们眼下的这场病毒危机,这样的人如果我是姑娘的话我一定也会心生爱慕,做出像被告这样的举动,然而诚如各位所知,被告并没有采取证人不需要的方式,而是处处帮他,严格说来她这次也是这场对抗新型病毒的功臣,真是她那把痴心的草药,关键时候让夏医生茅舍顿开,找出病因。以上是我的全部结论。被告属于正当防卫,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连亲生孩子都加以虐待,连为人民鞠躬尽瘁的夏医生都不放过的混蛋上来糟蹋她吗?即使她有罪不过爱上了 一个不该爱的人,跟着他去了,仅此而已。请法官阁下判我当事人无罪。”
李洹成功把我塑造成一个痴情的可怜的女子,成功地博取了众人的同情,我在泪水涟漪里被宣无罪释放。
我掩面大哭起来,不过旁人侧目。
大家都以为是我开心得快要疯了,只有我知道我多么悠长。我的心已经死了,一寸一寸死在胸腔里。
我一败涂地。
丝毫无所得,一切皆枉然,
若是愿望达到而心里不安;
由害人而享受不稳的安乐,
还不如被害的人较为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