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着铁窗外蓝幽幽的天空,我在想一个非常有哲学性的问题:我是应默默地忍受坎苛命运之无情打击,如某些人所愿人道主义自我毁灭,还是应与深如大海之无涯苦难奋然为敌, 并将其克服而且继续死皮赖脸选择生存,苟延残喘?
吉利的阿姆莱特王子没有想明白的事我一个没脸没皮的小女子也不见得可以想通。
我就这样在那一群眼睛绿油油的女囚徒的好奇的打量下想破脑袋想这个问题,却没有想过我是否有这个权利去左右。
那个男人当场死亡,而我遍体鳞伤。如今被搁置在这监狱高墙内,刚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把那些拿人钱财要与我过意不去的人教训了个遍。
目眩时更要旋转,自己痛不欲生的悲伤,以别人的悲伤,就能够治愈! 置之死地让我渐渐抵消了罪恶感,那密密麻麻的拳头,层出不穷的陷害,让我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
我两腿早陷在血海里,欲罢不能, 想回头,就像走到尽头般,叫人心寒 退路是没有了,前途是一片沼泽地,让人越陷越深 。
据说我是被夏无桀找到的,据说一开始他并未注意到我的离开,准备出去找我时正巧遇到镇上锣鼓喧天,跟着上前,便看见被众人围着的衣衫不整的我。
据说云淡风轻的夏医生脸上从未有过那么多变幻的表情,三分痛惜,三分懊恼,三分阴笃,还有一分自责。他掀开指指点点却无一人敢上前的众人,从那两个骂骂咧咧不断胡搅蛮缠的老人手下夺回了我,脱下外套裹着我,便要开走,老汉拿起的锄头碰到了他的额角,大片大片的鲜血流下来,他的目光凶狠,像是一尊杀神。两个老人叫他骇退,他还没有失去理智,叫人报了案,请镇长维持好现场才抱我回医院。
就着这灯光,我的模样叫他又是吓了一跳,比他想象中更糟糕。嘴唇破了,肿着,嘴角积着瘀血,一只眼睛上角也裂开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另外一只眼白里全是红的。手臂上包着白纱布,也有紫黑色的血渍。
更危险的是三根肋骨断裂,在梦中仍旧不停呼痛,冷汗涔涔,白得像一个纸人。
可是这里的医疗设施并不完善,他不敢冒这个险,灵机一动,用重要的续骨法为我接上骨头,只等有了仪器后在做进一步的查看。
据说夏医生一整夜都没有阖上眼,接好骨头后,我的疼痛转轻,,他有忙着给我缝额角的伤口,嘴唇也要放血,还要处理不断打过来的关于这件事处理事宜的电话。
据说那一夜他咳出的血染红了整个纸篓。其他医生甚至以为他马上就要倒下,如今不过是回光返照。
可是夏医生不仅没有倒下,还创造了一个一个的奇迹。
五天后,等我幽幽转醒的时候,他的新药已经推广开来。他的学术更上一层楼,一时风头无人能比。
“那草药,很有用,这种病因在鸟身上找到了,只是当初看见那么多鸟死亡,真想近在咫尺,却反而没有注意到,白白走了这么多冤枉路,也让你受苦了。”他解释。
我朝他挤出一个笑容,但肯定比哭还难看。
我感到极端的难堪,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侮辱。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人敢这样子对我,而我居然要这样狼狈地躺在他的面前动弹不得。
我也感到极大的恐惧,那人的鲜血仿佛还在我的受伤。那恶人的眼睛仿佛还藏在某个黑暗的角落。
“你躺下来休息一下。”他见我一直侧着身子非常滑稽的靠着床沿,好心建议。
“不能躺,痛。”我老老实实交代。
“可是胸口处?时间紧迫,如果不及时正骨,肋骨可能就会刺进肺叶,幸亏我从前学过一段时间的中医,临时试了一下,别笑,中医有中医的好处,不然就得进医院打石膏。来我来为你检查一下。”
他带着听诊器隔着衣服摩挲过我的胸膛,我感觉他手上传来的炙热,火一样烧烤,脸不自觉地红了,但是他没看见,或许看见了又假装没看见,又或许关心则乱。
“怎么了,痛?”
我点点头,冷汗全都下来了,但始终没哼一声,我并不在他面前换取怜惜,因为那不是爱。
他又替我验了内部,没有大碍。然后替我打止痛针、抗生素、破伤风针。
我笑了笑:“这算不算中西医会诊?”
他笑了没有,我看不出来。
他替我用棉花细细抹净脸上的干血,敷了药,再看手臂。如是往复。
夏医生本就五官深邃,大病一场,瘦都太过厉害,此时宽大的医生袍罩在他身上,里面仿佛鼓起一团风一样。终于知道魏晋帅哥为什么喜欢穿宽大的衣袍了,感情这样能让人更加仙气邈邈啊。他瘦得真让人心疼啊,颧骨都微微地凸出来,但是这无损他的英俊,反而令他另有一种干净利落的好看。尤其那忧郁的眉眼拧在一起,浓得仿佛可以化出水来。
看着他,我突然就觉得不疼了。
他的额上也有一条寸来长的伤痕,丑丑地盘踞。又红又肿,分明未经处理发炎了。
我又叹一口气。
“我大概知道我惹上了什么麻烦,放心我不会给你添堵的。”我说。
他不语。
我以为此话正中他心坎,不由心中一凉。
“从此以后,你这额头怕是要留下疤痕了,多可惜啊。”我说。
他还是不出声。
我拿过他手中的药水,替她处理了伤口,我说:“如果发炎,还是注意一下的好,医者不自医,不说的是你么。”我劝他。
“那你当初怎么不去医院?”他忽然问我。
对啊,我怎么不去医院呢?那时我死活抱着床柱子,有人来劝我我便要与他同归于尽一般。于是才有了后来他受人所托来看我。于是才有了我不远万里过了来,于是才有了我这次逃不过的劫难。
若我当初乖乖就范,我是否便不会看见夏无桀,不会知道有这么个风流人物,也不会那么厚颜无耻,也不会跟到这里,也不会把自己弄到“杀人犯”的地步,还差点叫人给侮辱!
我浑身一个激灵,断然说:“不行,医院我是死了才去的了。”
“这又是什么小孩子的话,听听,多不吉祥。”
我黯淡的笑一笑,“吉祥?我这一生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这样了。泥鳅能翻起什么大风大浪呢?夏医生你不需要安慰我,我想我已经快完了,还论什么吉祥不吉祥?”
我说得这么真切,这么肯定,又这么自然,语态真不似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女,仿佛我的一生,是真的完了,不过坐在一个暗角落里,等死罢了。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拖累他,我暗淡无光的时候,可以学星星从他身上偷窃一两丝的星光,可是我现在要陨落了,我不想他因为难堪。
他继续追问:“如果我不来呢,你就不看别的医生?”
“我不知道,也许我已经疼死了,怕死了,也说不一定。夏医生,你叫我欢喜又害怕,想靠近,又想远离,我觉得我们一定是熟悉的,对不对?可惜我就要死了,杀人偿命,只是不知那个小孩子怎样了。”
“生命是充满变数与惊奇的。”他说,“一个人要有勇气活下去,我们之间,谁也不晓得明天会发生些什么事,或许只要转一个弯角,你会见到新的希望新的世界,要提起勇气来,努力向前走。而我,这次会陪着你。”
我认真听完,而后莞尔一笑,鼓起掌来。
他气结,白了我一眼,便起身要走。
我轻轻的抓住了他的衣角。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暗夜里的乌鸦。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
“无欢。”
他的瞳孔痛苦地紧缩成猫一样的一线,而后渐渐恢复,涨大。
我定定地看他。
很奇怪,他的神色是温柔的,月华一般,动人心弦。这一种神色,叫我怎么形容她好呢,仿佛我是主人,我要他怎样,他便怎样。
而我不过想要他不要再锁紧眉头而已。他是医生,可医得好自己心中的病?
他恢复平静。很平静。记忆中他一直很平静不是吗?由得我在那里左支右绌,苦苦隐瞒,跳梁小丑一样表演。他只是隔岸观火,他一直很平静,两手在胸前,微微的扼着一个微笑,像是在说“你的一切欢喜对于我来说又如何呢?不过如此,我爱的只得你姐姐一个。”
“你叫错了,我是夏无桀。”他喃喃地说。
“我可不可以提一个要求?”
“你说。”用的是肯定语气。
“如果我睡一觉,你可否呆在我床边,一直呆到我醒来?”我说。
他想了想,“你一觉睡到天亮,我岂非累死了?你要人陪,我明白,可是我也要处理一些事情。”
我为他的理智和不解风情而委屈,继而退而求其次。
“那么,能不能等我睡着了,你才走?”
“好,那么快快睡,不准胡思乱想。”
我乖乖闭上眼睛,仿佛女儿听到父亲的叮嘱一般。
可是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呢?
他把我的手从我的胸口上拿开。
“怪不得那么多噩梦,睡姿这么差。”我听他喃喃。
我并没有睡着,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我依然没有睡着。
可是他竟然也没有奇怪,真是奇怪。
他可是从我不断颤动的睫毛上察觉到我的不安?
他可是从我的不安的心跳中察觉到我的恐惧?
但是他在说要保我平安的时候,我绝对没有想到他的合作伙伴会变成李洹。
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想办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 。
我终归是要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