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雨欲来
第九章 山雨欲来

三毛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伤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空中飞扬;一半散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我想我的姿态在芸芸众生眼里,大概也算得上是一棵树,不过却是薛涛那样的柳树。

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

枝迎南北鸟,也送往来风。

一言而蔽之,便是指那迎来送往,沦落风尘的女子。

但是我不是,我可以着最透视装,齐臀的短裤,我会在漆黑中真空上阵,游走于密密麻麻人群中,我会在钢管上搔首弄姿,我会召集一众喜欢出风头的人,横穿海岸,或者带着一帮公子哥儿介绍给同学,那这些色相换取并不真实的友好,我会夜不归宿,会在元旦晚会上写光怪陆离的剧本,大家来一场并不真实的群魔乱舞,我会在受欺负的时候一拳就打过去。

我的恶迹斑斑甚至招来一大批“有识之士”的群起而攻之,据说学校里流行起一股“反倪派”抨击以我为首的官二代,富二代的可耻恶劣的人生,直说得我们是牛鬼蛇神,猪狗不如,狼狈为奸······

总之——不是人。

甚至还有一个才子为我写了一老大诗,我记得有几句是这样的:

富贵从来出渣子,生的怪胎如斯。

三岁上房揭瓦,五岁骂街撒泼。

一言若是不合,便是伸手一掴。

秉性忽冷忽热,神经常常衰弱。

深谙世俗游戏,尤其不按规则。

狐朋狗友唤来,一起财色沉珂,

于国于家无望,面皮老老活着。

作奸犯科是非多,人号“那家妖魔”。

这首诗据说在校园BBS上一炮而红,长年雄踞榜首,而且永不褪色,被众人七嘴八舌,九十支笔改得面目全非,全剩下人生攻击了。

不过这首诗没有捧红那个诗人,反而捧红了我,继而一个每天无事吃饱了没事干,喜欢上上小网的新锐导演叫Mars的小个子导演看中了,接着我被人肉,在他的微电影《坏女郎》中本色演出。

不过我并没有沾沾自喜,因为我的生活好似从来不缺乏关注度,尽管胡胡每每小心翼翼地保护我,尽管母亲对那些媒体大亨早已放出话来,不过并不妨碍人们捕风捉影。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八怪,就有是非。

尤其国家贫富差距明显之下,我这种败类的下场只有一个:让众人被唾沫子淹死,从此改邪归正,夹紧尾巴做人。

Mars 导演惊叹于我顽强的生命力以及原始的爆发力,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长成一个众望所归,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也没有沦为街头混混一流,而是被两个社会同时夹击,共同排除,可见我的影响力,可见我猪嫌狗弃的超凡魄力。

年轻人需要更大的名气,他想要一鸣惊人,但是对美对历史对社会对人类对音乐对美术种种种种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的不成熟甚至幼稚阻碍着他,已经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他不想重回黑暗的实习生生涯,于是他找到了我。

因为我的破坏力和张力真是人见人恨。而且只是微电影,他放心而大胆。

我看看不起他,所以从来不叫他引以为傲的英文名,而直接换他的中文名——高剑。

最后就只唤为“小贱(剑)人儿”了,当然是在耍熟了之后,知道这龊人喜欢重口味和一切阴暗的东西之后。

不过我为什么会答应他让我出丑的要求呢?

为了一个人。

一个每次涌到嘴边却不敢叫出来的名字,一个每次对视都要小心翼翼不要让自己掉进他眼眸那浓郁的忧郁中的人。

我一直以为他无所不能,哪知他跟我一样不会照顾自己,深陷囫囵。

不知名的病毒像中世纪的黑死病那样阴云密布,笼罩着每一个人,人群全都躲进自个人家中,空气中全都是消毒水的味道,陆陆续续有家里传来哭声,然后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中把自家亲人送到火葬场,全部东西,付之一炬。某些平时几块钱便能买到的药品这时候十倍,百倍的被人哄抢,然而人们还不知足,争相猜疑,草木皆兵,把没病的也送到里面,活活葬送。

报纸上说,死亡数字已经到达了789,多刺目的数字。

到处都是封锁线,防疫站,母亲在迅速处理好应急措施后把公司总部挪到了伦敦,她并不是害怕疫病,原因只是舒宜人。

我的姐姐才是真正的公主,从小到大路都不肯多走几步,从未到大排档上吃过饭,从未到小吃街上喝过酒,从未出入那些不良场所,从未有一夜12点钟后还不回家,从未有做过让父母长辈失望过的事情。据说她每天的作息是:钢琴、美术、文学、语言、社交礼仪、还有复查;对,她是一个瓷娃娃,仿佛因为太过美好而更加脆弱,仿佛逃不开那“红颜薄命”的宿命论一眼被人联系,据说她脆弱到每天洗澡都要有人服侍,父亲为了让她身体健康,不惜重金买下一眼温泉,在上面盖起别墅,同时把水源改作游泳池。据说她每天洗脸用的是一盆最新鲜的牛奶。

不过再精细的照顾却只能让她更脆弱,然后世家子弟纷纷向她折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甚至愿意为她去死。

不过美中不足,据说因为她孱弱的身体,很多大家都不愿意让儿子娶回家来,因为他们不需要一个不能生养的儿媳妇。

我一直杜绝自己听到她的任何消息,可是那消息却像是蚂蚁一样偷偷在我耳边蛀了一个洞,然后钻进了。腐蚀我的理智。我的整个身躯便痒麻难当。欲望让我把自己挠得血肉模糊。

尤其是当我知道夏无桀便是她故意派过来试探他也捉弄我的人时,我不淡定了。

我不淡定的结果很直接:玉石俱焚。

然后仿佛是上天也在助纣为虐,舒宜人因为身体不适,被母亲用专机送到国外空气新鲜的牧场。想必那里等待的将使大片的奶牛,以及白雪一样的牛奶。

我恶毒地想。

我马上请了私家侦探那个人的下落。然后探得他正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村落,研究一批惨烈的病人,据说那里可能是疾病的来源地,一大批的医生没有找出病因,扬名立万,反而深陷险境,而且连自己也染上病毒,现在出不来了,只能被困在里面。所以已经被封锁,连国内媒体都不敢宣扬。

里面便有夏无桀,夏医生。

可是我手段非常,而且忧心如焚,不只知道夏医生在那里,还知道新晋的导演后来被我称为“小贱人儿”的高剑的父亲正是医疗队后续的成员之一,我要进去,一定要进去,不惜一切手段,舒宜人的出走正好给了我一个空窗,我不是一个会错过机会的蠢人。

我不由想起我做手术的那天,那个自阴暗中走出来的温暖的男子,两张面孔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剥离,一会儿剥离,一会儿重叠,最后模糊成一团,溶解在水一样的无常的记忆里。

眼前这个嬉笑怒骂皆无常的人会是他吗?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

我都分不清我到底是要报复,还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爱情。

看着那镜框中的自己,仍旧是那细长细长的眉毛,仍是笑得春风荡漾魅惑众生的眼睛,仍是那没心没肺写满算计的脸,可是我觉得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心里那潮湿的泥土一拱一拱,仿佛要破土而出。

我与小贱人儿一拍即合,我助他臭名,他助我混入医疗队。

临行前,我再一次交出李洹。夜色撩人,我们一起在天台用天文望远镜看星星。听他一一数落各个星座,将那些神奇的故事给我听。

我看着他那英俊得犹如刀削斧刻般的侧脸,那不笑时深邃如海的眼睛,我不自觉动情地吻了上去。

我果然不是一个好女孩儿呢,将要奔向一个人的身侧,却还缱绻在另一个的怀抱。

李洹的眼睛狐狸一样亮了,露出警惕。他并没有沉浸在我的主动轻吻里,反而神色复杂地把我推开。

我固执地去啃他的嘴唇,他固执地躲闪,把我推到墙上,双臂压住我,不许我动弹。

“泥鳅,有阴谋。”他真心说。

“难道我就不可以被你的美色蛊惑吗?”我被他制住,连双腿也被他的膝盖顶住,一时懊恼。

“泥鳅,我太了解你了。如果不是你做错事情了,便是要做错事情了,我不需要这样的补偿,也不需要这样的施舍。”

“我是个坏女孩。”我把那首诗歪歪斜斜说给他听。“我本就是这样的女子。”

“不,那是他们不了解你。泥鳅,你有内在美。”李洹认认真真说。

我被他眼里的真诚所打动,再一次仰头去啄他的下巴,这次他没有推开我,而是把我按到墙上,发狠一样的吻我,知道嘴角发麻,渗出苦涩,才意识到这浑人竟然咬破我的唇。

“你作死。”我大力推开他。

“泥鳅,我知道要干坏事了,可是你不会跟我说,那么你能不能,能不能好好生生回来呢?”

我被他的痴情弄得云里雾里。这厮今天很是奇怪,至少比我奇怪。这样的李洹我从未见过。

不过,我究竟是怎样沾染上他的?这个如罂粟般的浑球?

且容我想想。

李洹的怀抱很温暖,我从未这样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这么久,这么长,长得我眷念,长得我惆怅。

这些年,我一直踽踽独行,我确定我会是一个人,以前,现在,以及未来。不过这并不影响我现在这样子的软弱,在一个浪子的怀里。

我也有一瞬间想起,如果他不是那么风流,如果他不是那么玩世不恭,如果他的心能像那一片刻那样城市的跳动,是否我那是选择抓住的不是另一棵救命稻草,是否我也会收获自己的幸福。

可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

我的双眼已经血红,那眼泪像是红一样灼干我所有的善良。

那和尚说我太过执拗,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人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对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事;不管事情开始于哪个时刻,都是对的时刻;已经结束的,已经结束了。

一切都是阴谋,一切都是诡计,我不敢相信真有人的出现是为了拯救自己,我极端自卑的,以为自己配不上任何幸福;我也不相信命运是早已写就的,是一成不变的,我的骨子里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东西,它在我心中咆哮,让我如吸了五石散一样癫狂,执拗,由此可见我又是极端自卑的。

不管怎样,不会结束,至少不会如他们所愿望的那样轻易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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