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停车线和人行道之间的距离,江楠已经被淋了个通透。
这该死的天气--已经到了雨季。
眼前,就是本该喧闹无比的商务街,但是此时,这里除了雨水之间肆无忌惮的嬉戏,已经没了半点人声。
宽阔的主干道上,缓慢的行驶着各种车辆,大雨中的能见度实在是太低了,来往经过的车辆一丝不苟的打开着车头的大灯--
像是在探索着,探索着这个在雨中渐渐变得未知和迷茫的世界。
江楠也在探索,于是她找到了“上岛咖啡”。
也许那个男人已经在这里的某个位置,等待着自己的出现了--或许...
江楠回头,隔着壮观朦胧的雨雾想身后看去,除了来往的车辆,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行人。
或许,还有人等待着她的到来?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隔着雨幕,江楠仿佛看到了那个浑身破碎的男人,扭曲着向自己挣扎过来,他已经破碎成一堆肉酱的脸上,还挂起了嘲讽的弧度。
嘲讽的弧度--嘲讽的曲线。
江楠站在某间建筑的阴影中,缓缓抬头,硕大的返古样式,木质的招牌--完全是一块一块的长形木板拼接,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上岛咖啡。
朦胧中,江楠差点没有看清那上面的四个大字。
有一个男人,在这里等待着她的到来。
进门的一刹那,江楠似乎看见有一辆奥迪轿车,安静的停在门前的停车位。
...
柳牧是在一片阴霾的包围下醒来的。
恐惧,不安外加精神上的疲惫,让他不得不选择在恶梦中度过这冰冷的上午--
在梦中,他见到了自己的妻子,见到了那说冰冷眼眸的主人,他一如既往的带着嘲讽和自信,久久地注视着柳牧。
他也在梦中,找到了可以让他的肉体不至于永坠地狱的东西,他紧紧握着那东西,放声大笑。
然后,失声痛哭--
如果自己并非如此懦弱,如果自己没有选择这样一条道路--
那么,一切的一切,是否都会和现在不一样呢?
现在--究竟是不是自己想看到的样子呢?
虽然早已后悔,但是,路,必须要走下去,尤其是自己选择好了的路,必须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柳牧拨通了“下地狱”留给他的电话号码,然后怀着有些恐惧的心情,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些什么。
十分钟后,柳牧看着镜子中脸色颇为苍白的男人,微微苦笑。
出发吧,为了保存肉体而不得不走上的摒弃灵魂之路。
...
“你好,江楠。”二楼窗角的位置,江楠看到了法医室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她径直向他走去,知道男人也发现了自己。
“我叫柳牧,你可能不认识我,我们见过,在...治安局。”男人彬彬有礼的点着头,对着她伸出手掌。
“你好,江楠。”江楠同样伸出手掌,和男人轻轻一握:“我很奇怪,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廖言警官,我听到他这么叫你--”
柳牧指指自己对面的沙发,示意江楠坐下说。
“真对不起--你看,你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不,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江楠冷冷地说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们之间好像并不熟悉。”
冷漠的语气,好像一层坚实的防护罩,隔开了同一世界的两个人。
柳牧没有说话,他从身后的沙发上拿出一件东西,轻轻地放在了咖啡桌上,然后问道:“喝点什么吗?”
“一杯蓝山。”江楠淡淡的说道,那模样仿佛她从不知道自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诡异而且匪夷所思的事情--当然,包括了她的未婚夫的死。
她的目光聚焦在柳牧放在桌子上的那件物什,这是什么?今天早上的报纸?还是过期的宣传海报,还是...快递?
江楠忍不住伸手拿起了那件快递,这才发现,这只是个快递封面。
忽然间,她想起了一天,不,两天以前,自己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就是正坐在自己对面,正正招呼着服务生“一杯蓝山”的男人。
男人说,他接到了一份快件--寄件人的电话一栏,填写的,正是自己的电话号码。
她不记得自己给谁寄过快件。
那--这快件是谁寄得呢?
寄件人:夏迪宇。
夏迪宇?
不认识,甚至没听过,这个名字听起来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江楠没有细想,到底为什么会毛骨悚然,因为她的目光已经移到了“寄件人电话”那一栏。
是一个阿拉伯数字,江楠已经确定了,如果在电话上按下这是一个数字,然后按下拨出键,那么--自己的手机铃声就会在两秒的沉默之后,骤然响起了。
“嘶...”江楠吸了口冷气。
也许该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江楠的身体跟随着意识行动,但是--
什么都没有,这仅仅是一份快件的封面而已,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这里面装着什么?”江楠的语气忽然间有些激动,在这一瞬间--她就如同柳牧打通了她的电话时那一瞬间...
她想了很多很多,或者说--是很多的画面不受控制的自己钻进了她的脑海。
那是一个冰冷的小房间--经常有不同的死者在那里做客,这次,又有两位可怜的死者躺在小房间里,专供他们休息的金属台子上。
一个因为在冰冷的水底浸泡了两个月,全身水肿腐烂的女人,而另一个,则是从十八层地狱跌落人间,结果摔的支离破碎的男人。
江楠终于能勉强看清,这两具尸体之间--那丝丝缕缕的线...
还有跌坐在尸体脚下,被抽去了灵魂的男人,他的脸色如他现在一样苍白。
有诡异丝线,从两具尸体之间延展--仅仅缠绕在他身上--那么自己呢?
江楠低头看看--
原来,那诡异丝线--是泛着一股腥臭气味的血红--
渐渐地,丝线将四个人,不,将两个人,还有两具冰冷的尸体,缠绕的密密麻麻,密密麻麻...
知道,再也不分彼此。
“这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江楠有些失去冷静了。
“江楠小姐,请不要激动--”柳牧苦笑:“当我撕开快件的时候--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纸条。”
“纸条,什么纸条?”
“就是一张很普通的复印纸--至于内容...”柳牧带着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在我告诉你之前,江楠小姐,我想请问一下,你的未婚夫...他在临死之前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
江楠愣住了,这个男人,今天把自己找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什么这么问?”她冷冷的回答他。
“因为...我觉得,我太太的死,和他或多或少有着什么关系。”柳牧耸耸肩。
“他也是受害者,请问,你这算是在怀疑我的未婚夫吗?”江楠咬着牙说道。
“不--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柳牧忽然间痛苦至极的撕扯自己的头发,他发出了低沉的怒吼:“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太太被害背后的真相!”
他们当然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否则,江楠的电话号码有怎么会出现在了寄给柳牧的快件上呢?
“对不起,我们都该冷静一下。”江楠的语气忽然间温和起来,她说:“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现在,我只想知道两件事情--”
“你想知道什么?对不起,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柳牧一动不动的看着江楠,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别的什么。
“您的咖啡。”服务生的声音打破了之后的沉寂。
江楠点点头,道过谢,端着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
“不用加糖或者奶?”柳牧静静的看着江楠,语气变得很平和。
江楠摇摇头:“这种苦涩有助于我更好的冷静下来。”
“那么...”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第一,我想知道这份快件里,那张你口中的复印纸上,到底写着什么;第二,给你寄来这份快件的人...究竟是谁!”
是的,这个所谓的夏迪宇,究竟是谁。
夏迪宇是谁?
柳牧又把苦笑挂在了脸上。
“第一点我可以回答你--那张纸上,只有两个字--猫眼。”
到底是谁骗了谁?
纸上,确实写着猫眼。
但是猫眼--只是关键词之一--还有一个词汇,柳牧没有提及,那就是...
宝藏。
是的,宝藏--但是毫无疑问,男人的目的达到了,他看到女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她知道猫眼!
“你知道那里?!”柳牧差点失声叫了出来,但是还好--他忍住了。
女人手中就掌握着一块猫眼,但是,她解不出隐藏在猫眼之中的秘密。
--也许,秘密并不是猫眼本身?
柳牧也许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答案--可是,他在那个地方没有寻找到任何宝藏,反而看到了让他心胆欲裂的人。
他不知道方媛现在还算不算人,毕竟她已经死去两个月之久,连尸体,都已经快要腐烂成一滩脓水。
不动声色的,柳牧接着说道:“但是第二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夏迪宇’是谁--也许,是隐藏在我们看不到的黑暗角落中的--幽灵。”
夏迪宇...
“他要我们下地狱。”柳牧观察着江楠,此刻这个女人还沉浸在不停回荡在她脑海中的“猫眼”两个字上,所以--她并没有注意柳牧把主语从“我”变成了“我们”。
夏迪宇,下地狱!
好不容易从“猫眼”中挣脱的女人,再次因为一句“下地狱”而陷入了惊愕之中。
它...要我们下地狱?
它--躲在暗处,时刻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然后--
伺机把他们推下地狱?!
江楠忽然间若有所感的猛然间转头从二楼的窗外往下看去--
雨幕仍旧朦胧,一个瘦削的身影,在雨幕的尽头,静静的站着,随着雨幕的漂移而若隐若现--只是,那穿透一切的目光,是雨幕所不能阻隔的。
江楠看到,那朦胧的身影上射出的眼神,饱含着憎恨,愤怒--乃至疯狂。
这个陌生的,不知道身份的身影,静悄悄的,一动不动的站在楼外的空地上,仿佛融入了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