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牧的世界一片混乱,柳牧的身体一片冰凉。
这是怎样的画面。
他美丽的妻子张着大大的散发着强烈复仇的嘴,一如既往的嘲笑着他--嘲笑他什么呢?柳牧分不清楚,或许是嘲笑他的懦弱无能,或许是嘲笑他的胆小怕事。谁知道呢,任他怎么想。
一双大而纯洁的眼睛也从黑宝石渐渐转变为青金石--在这双蒙着青光,但是即将干瘪的眼睛里,柳牧看不到一点别的情绪,慢慢地全是绝望和仇恨。
绝望什么?
仇恨什么?
绝望着一切她所绝望,仇恨着一切她所仇恨--如果目光也可以作为诅咒,他想,也许妻子的目光就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另一双眼睛带着自信和轻蔑,蓦然间在心底张开--如果自己的妻子已经变成了厉鬼,那么,那个有着这双眼睛的男人就是真正的恶魔。
柳牧打了一个冷战,他想起了另一个男人,已经死去多时的男人--他听到过男人的声音,知道男人的名字,却没有见过男人的脸--人们都叫他飞翔的男人--因为他曾经在十八层的高度自由翱翔过。
他恨那个男人。
妻子的脸,忽然轻轻抽动了一下,腐朽的皮肉经不住这轻微的拉扯,陡然裂开一条黑色的缝隙--就像她脸上,原本应该是五官现在却是黑漆漆的洞。一些粘稠的晶亮液体混合着暗紫色的血块被压力挤出她的身体。
柳牧的脸在同一频率猛然抽搐一下。
紧接着,妻子的身体就像是扯线木偶一样,被幕后的操纵师扯来扯去,疯狂地颤抖起来,就像是在疯狂地笑着,笑到无法自已时的抽搐,粘液伴随着血块被她狠狠地甩在柳牧的脸上,伴随着腐臭而来的是一种致命的冰凉,就像是整个人都浸在三九天的水坝里--柳牧不敢挣扎,他的新药恐惧的裂开了--尸体出现这么大而且不寻常的动静,难道没有人发现吗?
他想张嘴喊来警官,但是冰冷腐臭的液体就像有生命一样,汇成一条小溪,精准的钻进了他的嘴里,柳牧一阵干呕。
心仿佛被撕裂了,柳牧艰难的扭过头--背后什么都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警官,也没有法医,这里没有任何人,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房间,还有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她缓缓从解剖台上坐起身来,狞笑着看着他,然后,她举起了她肿胀的几乎腐烂的手,指着柳牧的眼睛。
她身体中流出的冰冷液体越来越多,渐渐地包裹了他的嘴,他的鼻子,他的头--他的身体。
柳牧要窒息了。
从惊恐的要窒息变成了真正的窒息。
“柳先生,你怎么了!”廖言终于发现了柳牧的不对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拉起了跪倒在地上的柳牧。
廖言把他从地狱拉到了人间。
刺目的灯光忽然亮起,柳牧的视线开始模糊,一张坚毅的脸出现在眼前--他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那是属于一位警官的脸,好像叫廖言。他心有余悸的四处看着,这里除了廖言还有另一位警官,他带着一脸的迷茫看着自己。
还有...
还有一个女人?漂亮的女人,他站在这个房间的另一个解剖台旁,对自己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同情?
柳牧僵硬的转动着脖子--妻子仍旧冷静地躺在属于她的小台子上,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浑身漆黑狰狞的裂缝,没有冰冷腐臭混合着血块,让他窒息的冰冷液体。只有一具曾经美丽但是现在正在肿胀腐烂的肉体。
那些都是幻觉。
“她...”
“是的,我能肯定,她就是我妻子--方媛。”
廖言的话还没说完,柳牧就给了他结果。
“你确定,毕竟尸体...”
“我确定--”柳牧指着尸体的右臂--那里有一小块暗红色的胎记--不是尸斑。
紧接着,一阵无可抑制的悲伤涌上了心头,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可怜的妻子。
“怎么会这样...”柳牧的眼睛一片血红,他把目光转向了廖言。
“对不起,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廖言看着柳牧没有了一丝血色的脸,语气有些沉重:“我们是在城西的水坝发现她的,她被几天前的大雨冲了出来--”
“她...是淹死的?”柳牧的语调有些颤抖。
“不,她是被扼死后抛尸在湖中--也许当时她的身上被系上了重物,所以...”
“所以什么?”
“她在城西水坝的水底,浸泡了两个月...另外...”
“怎么?”柳牧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她是被奸杀。”廖言的目光里闪烁着沉痛。
“混蛋...”柳牧终于失去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软软的瘫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抑制的从眼眶里滑落。
“放心吧,我们会抓住凶手的。”成风走过来,弯下腰拍了拍柳牧的肩膀。
瞳孔里的影像渐渐扩展开来,在这间冰冷的会客室里,还站着一个同样伤心不已的女人。
江楠。
此时,她已经擦干了眼泪,带着五分同情五分冰冷的目光看着脚边的男人。
“你爱你的妻子?”她冷静的声音传进柳牧的耳朵里。
柳牧痛苦的回应到:“当然!”
他的语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就坚强起来吧,否则她会不安心。”江楠蹲下身来,直视着柳牧快要没了聚焦的眼睛:“失去爱人的痛楚,我知道。”
“你...”
“昨天的这个时候,我的爱人从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跌向了地狱。”江楠的眼神中有着同样不可抑止的悲伤:“现在,他就睡在这张小小的金属台子上。”
“最高的建筑、跌向”两个词像闪电划过天际劈开了柳牧混沌的大脑。
昨天的这个时候,那个男人体验了飞翔--
“你的爱人叫什么?”柳牧轻声问道。
“你问这干什么?”江楠眼中的同情完全转化成冰冷。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有些同病相怜罢了。”柳牧长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
“他叫张林,是一名出色的摄影师。”江楠站起身来,对廖言说道:“廖警官,我想我该回家了,如果您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就好了。他...火化的时候请您通知我。”
廖言点点头:“我会的,以后调查案情的时候少不了要打扰您。”
江楠没有说话,她最后看了一眼破碎的爱人,转身推门离去。
廖言和成风彼此对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
“张林...”这个名字给柳牧的震动甚至比眼前妻子的尸体来的还更大。
就是这个男人!那种自信与蔑视的目光柳牧怎么也忘记不了--而且他的手里还有这那该死的东西!
爱人!对!爱人!在危急的时刻,最重要的东西当然要交给最重要的人,难道那该死的东西现在在那个女人手里?那个叫江楠的女人?
那她见到过那个东西了吗?
该死的!
不,还没有,她的手里没有那该死的东西,不然她怎么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呢?直接打开诅咒的潘多拉魔盒,让自己被幽灵的诅咒带到地狱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东西不在她手里--那,东西在哪?
柳牧忽然间冷静下来,他看到了女人眼中的冰冷。
也许,即使她没有见过那东西,也一定会有关于那东西的线索--
线索是什么呢?
柳牧觉得心情好了一点,至少--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信息。
看似不经意的转头,柳牧坐在地上看到了跌落地狱的男人的侧脸--它看起来是这么的破碎,和这冰冷但是完整的小房间简直对比出了一种美感--
破碎与完整的对立统一--矛盾间产生的美感。
尸体的美感。
柳牧的眼神流露出一些不易察觉的莫名神采。
“能谈谈吗?”廖言低沉的声音把柳牧眼中多余的神采瞬间抹去。
“好的,但是请您尽量简短一些,我想以我现在的状态并不能有助于您了解情况。”柳牧转回头,眼中只剩下悲伤。
“去我办公室吧,这里...不太适合谈话。”廖言站起身来。
确实,这里是生者与死者对话的地方。不是很适合作为生者的会客室。
廖警官的办公室。
小小的办公室只有四张办公桌--其中两张是空的,还有两张,条理清晰的放着各种档案和电脑。
这里是成风和廖言的办公室--据说马上就要有两位警校毕业的警官要分到这里,所以他们提前为自己的学弟学妹预备了办公桌--此时廖言和成风就各自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其中一张空桌子的一旁。
“有些简陋,请不要在意,旁边就有椅子,请坐下说吧。”廖言从门口的饮水机中接了一杯冷水,放在了柳牧的面前。
柳牧像块没有灵魂的木桩,木然的看了廖言一眼,说了句谢谢。
“好了,柳先生,今天我只向你了解几个问题,实在很抱歉,我知道你现在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件事。”廖言有些歉意的说。
“首先,你和方媛有没有和什么人结过仇?”廖言示意成风可以开始记录了,这才问道。
柳牧摇摇头,算是做了回答。
“其次,你们有没有和什么人有未完结的债务关系?”
柳牧再次摇摇头。
“再次,五月十五号之前,有没有什么人去过你家做客,或者在你家附近有没有发现过陌生人,就是看起来很神秘的那种?”
“没有观察过。”柳牧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有些疲倦:“谁会没事观察陌生人?”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五月十五号之前几天里,您的妻子有没有过反常的行为或者语言什么的?有没有在和你的谈话中提到什么人?”
“没有,一切都很正常--到她失踪那天为止--你能告诉我,她为什么会死在了城西水坝?而且...还是奸杀?”柳牧的神情忽然有些激动。
“也许是变态色狼在我们小区绑架了方媛--我建议你们调查小区的监控录像!也许凶手已经在录像里留下了蛛丝马迹!”
“这个不用你说,我们会调查的。”成风忽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