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30分。
“咚!”
“嘎-吱-”
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色刹车痕,治安车在还没有完全干透的路面上紧急制动的结果就是,成风差点带着廖言冲到几十米深的悬崖下。
昨天下过一场大雨。
“靠!地震了是怎么着?”成风气愤的一拳捶在方向盘上,治安车不甘的低鸣一声。
廖言则心有余悸的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刚刚,他们的汽车驶过盘山路的转弯镜时,一块足有两个成人脑袋这么大的石块毫无预兆的从山顶上飞了下来,正好砸中飞奔中治安车的右半面引擎盖,负责驾驶的成风被狠狠地吓了一跳,急忙用力踩下了刹车。
“还好是贴着山体行驶,不然一会就该有同事为我们收尸了。”成风自顾地发了一通火,下车检查治安车的受损情况。
而廖言在稳住了有些惊慌的心绪之后,走到了公路靠悬崖一边的护栏,沿着悬崖下奔腾的水流冲来的方向向上游看去。
那座修建在两山之间的水坝,已经近在咫尺了,廖言能大致看清它的轮廓—山里雨后,一般都是多雾的,透过朦胧的雾气,廖言忽然觉的这座水坝其实并不小—大概可以算作中型水库。
廖言想到了沉睡在海底的神秘王国—名为亚特兰蒂斯的水下之城。
他自嘲的笑笑,用一座承载着尸体的中型水坝和神话中被海神波塞东诅咒沉入海底的亚特兰蒂斯比较?有可比性么?两者完全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但是此时,廖言就是感觉到这雾中的水坝,也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神秘和诡异。
其实,如果把发现了一具尸体的水坝比喻成坟墓,那么,被海神的怒火所淹没的王国都可以成为一片大型的墓园了。
摇摇头,驱掉脑海中奇异的想法,廖言转回头喊住成风:“怎么样?车辆受损情况怎么样?”
成风带着肉疼的眼神看向廖言:“右半边引擎盖…惨不忍睹,大灯也被砸的粉碎,所幸并不影响车辆的行驶性能。—只是这个月的奖金要泡汤了…”
廖言有些好笑,他的同事一向都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状况,他都能开的出玩笑—哪怕刚刚死里逃生。
“真是飞来横祸啊…”成风拍拍被砸的严重变形的引擎盖,示意廖言可以上车了—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差点要了他们性命的大石头,则被他泄愤似的几脚踹到了悬崖底下。
廖言也苦笑,他们是来调查情况的。
昨天尸体被运送回治安局之后,廖言和成风找到了发现尸体的人,他正缩在一辆治安车上瑟瑟发抖,那是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他是水库闸门控制房的值班员,据他所说,他是在雨水转大的时候去检查水坝闸门和蓄水量的时候,发现了这具尸体。
他从没见过这么狰狞的尸体,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竟然差点当场尿了裤子,狼嚎鬼叫好一会才想起要报警—于是就有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他实在是被吓得不轻,就连这点信息也是在廖言的反复盘问下,断断续续说出来的。
廖言没有多问,只是告诉他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他们还会来找他了解情况。
于是,又有了现在这一幕。
“刚才是地震?”重新驾驶车辆的成风的语气里有一点小小的恐惧,车速也慢了很多—幸亏只是一块石头,如果是一些甚至很多石头落下来,他们刚刚就必死无疑了。
“不是地震,是飞石—山区常见。”廖言看着眼前这个北方的汉子:“如果刚才招呼我们的是一堆石头,那就叫山体滑坡—我们也就…”
“得,你别说了,说的我毛骨悚然的,这算什么事啊,差点就出师未捷了…”成风看到了公路尽头的分岔口。
左边是水坝的坝头,右面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驻守着水坝值班员的控制间。
治安车稳稳地停在了那栋不算太小的砖瓦房前面。
这是一栋不到二百平方的平房,依山而建,原本厚重的木制大门上包裹着一层长满了铁锈的铁皮,没有上锁,却紧紧的关着。窗户的方向正对着水坝,这里地势要比水坝稍微高上一些,从窗口向外看去,水坝的情况应该可以一目了然,只是现在,它也如同腐朽的木门一样严丝合缝,紧紧的关着。橘黄色的砖墙因为山区潮湿多雨而显得颜色暗淡死气沉沉,靠近地面的墙面甚至长满了暗绿色的青苔…
成风推了两把门,结果没有推开,他回头对廖言说:“你说那个水坝值班员在里面干什么呢?门窗都关的这么严,连风都吹不进去…”
陆续走到门前伸手扣了两下门上的铜环,回头对成风说道:“封闭的空间让人感觉到压抑—恰恰也是封闭的空间,让人最有安全感…看起来他吓得不轻…”
成风不屑的撇撇嘴:“这还是个三十啷当岁的大老爷门儿?”
终于,门里有了回应:“谁,哪个在外头?”语气有些惶恐的意味。
“你好,我们是警察,有些事情需要询问你一下。”廖言淡淡地说。
“吱-呀—”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向两边分去,一股略带辛咸的腐朽气息混合着柴机油和润滑油的味道从门后的一片漆黑处扑面而来。
仿佛地狱的大门开启,迎接远道而来的冤魂—
很可惜,警官们不是冤魂。
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三十多岁,普普通通的一张面孔还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憨厚,他的眼神疲惫而警觉,深埋在眼白中的血丝盘根错节,眼袋有些黑紫并且微肿—看来昨夜他并没有能睡个好觉。
“廖警官和…成警官?对吧,到屋头来吧…可能有些脏乱,请不要介意…”男人侧过身子让开了一个通道。
昨天廖言和成风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询问这个男人的名字,男人还记得两位警官。
廖言和成风冲男人点点头,径自走进了这座房子的内部。
这里没有任何房间,好像工厂的车间一样,除了机器就是机器,没有别的东西—当然,除了男人的床铺和铺盖,还有一口电饭锅。
屋子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铁皮柜子,仅仅这一个柜子就占去了整幢房子三分之二的空间,柜子正对着门的一端还挂着一把老式的铁链大锁—不出意外,铁皮柜子的里面就是水坝闸门的动力设施和控制设施。
三面墙的墙边都摆放着各种小型控制器一样的东西,到处都是拉杆或者按钮,不少工具,诸如管钳,扳手,榔头等,被散落的扔在四周的地面上—靠窗的一面墙,摆放着两张行军床和卷成了一团的被子,这就是值班人员休息的地方了。
廖言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他没有抓到那个闪光点。
廖言还在观察,成风已经开始向中年男人询问情况了,他坐在行军床上,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看了看还在沉思的廖言,径直坐在了另一张床上:“我叫刘山峰,男,198…”
“打住…”成风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个憨厚的山里汉子,说:“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调查一些情况,问你什么你就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了,不用这么拘束。”
成风看着男人点点头,这才继续说道:“你把昨天发现尸体的经过详细说一下…”
说道尸体,刘山峰充满了疲惫的眼睛里又出现了恐惧的情绪。
轻轻咽了口唾沫,刘山峰不得不再次陷入了那段并不美好的回忆。
2012-7-1915:00
刘山峰。
这场雨仅仅才下了不到20分钟,水坝里本就积蓄了很多的水量就再次猛涨—直到慢慢溢出了水平线,短板效应就发生了。
刘山峰觉得自己有责任并且有必要出去检查一下水坝的闸门是否能在经受着这么大压力的情况下依然牢靠,于是他一边披上自己破旧的雨衣,一边透过窗子上浑浊的玻璃向水坝的方向看去。
那是什么?刘山峰隐约间看见了有些东西随着被雨水搅得愤怒不已的蓄水池池水左漂右摇,只是雨幕实在朦胧,玻璃实在太浑浊,距离实在太遥远,所以他还是决定出去看看—反正他本来也是要出去查看的。
幸亏肆虐的雨水渐渐变成了水幕,否则刘山峰不敢肯定在这样的暴雨侵袭下自己能还否有直起腰杆。
出了门,刘山峰的目光就开始在那点飘摇着的东西身上聚焦,看好一个目标,剩下的就是向着目标行进。
他费力的关起了垂死的木门,向着他的目标行进着。
“也许是一条大鱼?被暴虐的雨水砸的晕了浮上了水面?”刘山峰开始清醒自己有了出来看看的想法,脑子里已经想到,甚至飘出鲜美鱼汤的味道,他想着,差一点连口水也流了出来。
目标越来越近了,似乎“大鱼”被河水送上了坝头,他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泛着一点诡异的青白色幽光。
这条鱼真够大…刘山峰想着,可是心里却有种挥之不去的,不祥的预感。
这里是山区,但是不是山区深处,下午4点,光线还是十分充足的,虽然暴雨把天地连成了一条线,但是仍然有阳光透过并不漆黑如墨的灰色乌云投递下来—至少,看清楚眼前的东西还是很容易很容易的。
“大鱼”就在脚下,但是刘山峰却宁愿现在已经是化不开的黑夜,让他看不清一切或者他根本就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想看到。
可是,现在不是黑夜,他也不是瞎子,“大鱼”也静静地躺在他的脚下。
刘山峰的心中产生了两种冲动,第一种,吐,吐完了大声尖叫。第二种,尖叫,叫着叫着就吐了…
他选择了第一种—他不敢想象眼前这条“大鱼”煮成鱼汤会是怎样一种鲜美的味道,只是一想到鱼汤这两个字,他就忍不住开始翻江倒海。
然后,毫无疑问的,在这雨中的深山里,他开始引吭高歌—
“嗷!嗷!…”
恐惧的,漫无目的吼叫—他不会尖叫,那是女人的专利,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女尸是否曾经也想自己这样恐惧尖叫呢?
女尸的没有了嘴唇的嘴大大的张开着,漏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仿佛是嘲笑眼前这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毫无风度的破胆怒吼,抑或是为了让这个男人看到她早已腐烂的声带,震动的轨迹—无声的尖叫。
刘山峰终于想起了要报警,一路连滚带爬连吼带叫的冲回了他的小屋—甚至忽视了强大的雨幕给他带来的压力。
他差点就尿了裤子。
半个小时后,治安车嗡鸣的警笛,响彻了这片山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