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十五岁的风遗花身着一身华美嫁衣,戴上奢华的珠翠,化着美艳的红妆,即将踏上和亲之途。她眼中找不到半分十五岁女子的活泼,只有超出了她年龄的成熟。
身着青色襦裙的墨宛君涌入送亲人群,她紧紧握着风遗花苍白的手,长睫低垂,带着几分哭腔,说道:“姐姐,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走好不好,让宛君承担这一切。”
风遗花苦笑,轻轻挣开她的手,温柔地将墨宛君鬓边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说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只要能看到你能开心快乐,姐姐就知足了。姐姐走了以后,要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
墨宛君的泪水顷刻汹涌而出,她说道:“总有一日,我一定会接你回来。”风遗花怔了一下,流下两行清泪,笑道:“好,我等你。”她踏上精致的马车,留给墨宛君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三年后,风遗花身着一身翩翩红衣,背着一对威风凛凛的长刀,骑着一匹骆驼,驰骋在大漠中。长发飞扬,英姿飒爽。
前方辽阔无垠的大漠中,突然传了奇怪的声响,她循声望去,竟发现一个身着青袍的男子正在被一群沙漠中的妖怪追杀。真是个倒霉鬼。
只见怪物跑到离她仅有不到一里的距离,她纵身一跃下骆驼,
拔出两把长刀,朝怪物疾奔而去。她跃进妖群中,挥动着两把长刀。每一个动作狠准而利落,却又不失优美,红衣翩转,宛若一朵盛开的牡丹。不久,那片金黄的沙地上,浸满了翠绿的妖血。
剩余的妖怪围着她,颤栗地看着面前这个勇武的人类女子。她冷笑一声,一挥手间,那红袖中立即飞出几把泛着凛凛寒光的短刀,不偏不倚地插在那些妖怪面前的沙地上,胆小的妖怪立即吓得四处逃窜。
她将两把长刀收回,正欲转身上马,却被那男子拦住。“姑娘,多谢救命之恩,今日之恩,来日我必报与您。”青袍男子朝她鞠躬,恭敬地说道。她翻身上马,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必多礼。”
刚走出几步,她又折回头,朝他伸出手,说道:“上马吧。这大漠中凶险极多,且不说迷路了,这妖怪也甚多啊。”
他犹豫了一下,脸微微泛红,吞吞吐吐地说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她才管不着那么多呢,一把把他拽上马,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真是个呆子,叫你上你就上啊,怎像个女儿家似的婆婆妈妈。”他尴尬地笑了笑。
“请问姑娘芳名。”他问道,“在下风亦寒。”
“我叫风遗花。跟你名字挺像的。”她说道,不知为何微微一笑。
“这也是缘分,”他说道,“姑娘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她眼中多了几分哀愁,“我只为了一个人而踏上旅途,只要能找到她,纵使走遍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你呢?”
“我跟你很像,”他说道,想极力改变着有些伤感的气氛,“对了,姑娘,还有多久才能走出这大漠。”
“最快也得半个月。“她不慌不忙地答道。
“那么久?“他有些急了。
“旅途上,不应着急,而是应该享受每一处风景。”她悠闲一笑。
“但是,如果物资不足,怎么享受。”他淡定不了了,“姑娘,你带够干粮了么?”
“糟了,我只带了我的份,忘了算上你了。”她刚才的悠闲一下子烟消云散,陷入恐慌。
“姑娘莫急,我这有样法宝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画着奇怪花纹的青纸符,“这叫神行符,贴上此物可大大加快行驶速度,事半功倍,实在是出门旅游……”
他没讲完,被她无情打断:“要推销等会再推销,不想饿死在这里的话,赶紧拿来用。”
风亦寒闭了嘴,“pia”地一声把符拍在骆驼屁股上。高冷的骆驼仰天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长啸,随即以风一般的速度朝前方疾奔而去。
他们在抵达一个山野小镇时,神行符失去了效力,这时已经入夜,并且天上下着滂沱大雨。
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古朴的木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 身着蓝袍,眉目俊朗的年轻男子。他刚看到他们时,好看的笑容瞬间凝固,他鼓起勇气,吞吞吐吐道:“二位是……是活人否?”
风遗花使劲全身气力,压住心中的那团怒火,紧紧抓着衣角,好容易才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们是活人,能否……能否借住一夜。”风亦寒带着些惊恐的眼神看着风遗花,担心她下一秒弄出什么血案。
“二位抱歉,请进。今夜,二位就睡西厢房吧。我这就去给你们烹茶。”他抱歉地笑道,恭敬地为他们拉开门,“在下燕生。”
燕生是一个很精致的男人,他屋内的一切装潢朴素而不失风雅,每一件家具的摆放都是如此因地制宜,让人感觉舒服。这个男人不同于其他男人的地方,就是他比他们都要爱花。
许许多多的花占据了他房间的大半,朵朵花儿,娇艳欲滴,尤其是桌上的那一盆连翘开得正盛。他们小心地绕开花盆,躺在两把藤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为什么他要问我们是不是活人?”风遗花疲惫得抬不起头,向他投去一个眼神问道。
他审视她片刻,随即笑了出来,说道:“待会你就知道了。”他的目光转移到桌上一盆盛开的连翘上,说道:“这花开的真好。”他伸出手去,想触摸一下花瓣。
燕生端着三盏氤氲着香气的热茶走出来,摆放在他们面前,笑着说道:“不好意思,请不要动这一朵花。”
此时,风遗花正好看到碧绿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差点叫了出来,她以袖掩面,飞快地整理了仪容,问道:“为何这么多花,偏偏不让我们碰这一朵。”
他摆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怜爱地看着那盆连翘……
他九岁那年,在一个雨夜遇见了六岁的连翘。那时的她,浑身泥泞,靠在他家的门,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瑟瑟发抖,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泪光,像一只被遗弃的可怜小猫。
他蹲在她面前,轻抚着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关切地问道:“你叫什么?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的爹娘呢?”
她哭了,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没有名字……没有家……没有爹娘……”
他心软了,不顾她满身的污秽,抱着她,说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哥哥,你再也不是一个没有家的孩子。”
他将她领回了家,将她安置在温暖的火炉旁,温柔地为她擦去脸上和头发上的污秽雨水,说道:“我叫燕生,我的爹娘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从今往后,我们一起好好地生活吧。”
她看着他笑了,他是她这六年里唯一的阳光,是那么温暖。
燕生也笑了:“你笑起来真可爱。你该有个名字了,恩,连翘这个名字怎样?”
她点点头,说道:“好。”
十年后,连翘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而燕生也长成了翩翩少年。这十年里,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连翘十分依赖这个哥哥,她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因为从没有哪个人像他一样处处关爱体贴自己,从没哪个人像他一样总能在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可以不顾形象地逗她笑,从没哪个人像他一样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她最温暖的依靠。
她多么想就这样子一直在他的身边,牵着他的手陪他走过漫长的岁月。
燕生总爱跟她说:“你呀,也老大不小了,该寻个好婆家了。”
每每此时,她总爱跟他撒娇:“我要跟着哥哥一辈子,我才不要离开哥哥。“
而他却将这句话当成一个玩笑,勾勾她的鼻子,嗔怪她。
那时的燕生已是镇中有名的医生,他常常带她上山采草药,但是连翘似乎对花朵的兴趣远多于对草药的兴趣,一天下来,他的箩筐里大半都是她的花。她的花他不舍扔去,都保存起来,能栽种的就中起来,好生伺候着。
一次,她问他最喜欢什么花,他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连翘。”原因是连翘既好看又是一种药材,更重要的是,他的妹妹也叫连翘。
这个回答让她很是满意,但她却不满足于当她的妹妹。因为他对她真好,这份情,只能以一生来回报。她多希望为他而穿上漂亮的红嫁衣,为他许下一生的诺言。
但是,他的心似乎不属于她,这一切似乎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元宵之夜,他要带她去逛灯会。小姑娘兴奋得要死,特意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桃花裙,化上一个精致的妆容,直到看到他笑时,她才满意地跟他走上热闹的大街。她拉着他,走过一条条被花灯装点的街道。
灯火阑珊,车水马龙,繁华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因为他只关注着一个人。她是多么美啊,奢华的裙裳,优雅的举手投足,还有那摄人心魄的笑,让他心动。
她是王家千金,王秋容。他知道在她眼中,自己不过是痴心妄想,但他却不想放弃。
从那以后,他对一切事情都不在乎了,包括工作和他最亲爱的妹妹,只想着那遥不可及的伊人,日渐消瘦。
这一切,连翘都看在眼里。她对未来的所有美好幻想顷刻如泡沫破裂。无名之火,灼烧着她受伤的心的每一寸,十六年来,她第一次有了这种情感,嫉妒。
十六年了,他从没有用这种眼神看到她,这让她很害怕。她害怕那个女人会夺走她的燕生哥哥。如果,他们没遇见那个女人就好了;不,或许这一切从开始就是一场错误,她不该遇见他,那样就不会有今天的痛苦了吧。
失魂落魄的她,逃离了不再温暖的家,独自走在黑暗的街巷,迎着月光,逆着冷风,孤独地走在老青石板铺成的路上。晚风拂动着的裙裾,鬓边的海棠花掉落在路上黑暗的水洼中,泪水汹涌而下,花了精致的妆容。
有一个人,来到了她的身旁,轻轻安慰她。那个人是一个佝偻的老妪,她颤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连翘说道:“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喜欢的是别人。十六年了,他只把我当妹妹看待。”她缓缓站起来,擦去眼泪。尽管她与这个老妪素不相识,但此时她真的很想发泄自己的情绪。
老妪的眼里,毫无神采,她握住了连翘的手,说道:“你可知世上有种蛊叫做情蛊?此蛊是以花为引,而这花是由施蛊女子的血浇灌而成的。待到花开之时,将花制成蛊毒让你心爱的男子服下。这样,他只可以思念你一人,若思慕其他女子,将会遭受万虫噬心之痛。”
连翘顿时惊讶了,她问道:“为什么您要告诉我这些?”
老妪笑了:“只当我们有缘吧,若你真的不想失去他,不妨用此法。但是切记,这世上只有施蛊女子才能解这咒,而解咒之时,她的身躯将永化为花,只剩魂魄游荡人间,不得投胎转世。”
她佝偻的身躯,化成青烟。孤独的街道,只留下一个呆若木鸡的连翘。
这是唯一的法子了,她不可以失去他。于是,为了他,她日日忍受着切肤之痛,用自己的鲜血浇灌着那一株连翘。只要他能够在她身边,够了,这点痛苦无妨。
花开了,花朵像血一样殷红,如此妖艳的花闻起来却是血的腥味。她将花制成蛊,再将蛊藏在茶中,她端着那杯热茶,来到了燕生面前,僵硬地微笑道:“哥哥,请用茶。”
燕生什么也不知道,只当是妹妹的好意,看着她一饮而尽。
当他开始思慕伊人时,无名的疼痛开始在他身上蔓延,尤其是心脏,宛若被万虫吞噬噬。他倒在地上挣扎着,汗如雨下,他不解的看着妹妹。
她的目的终于达成,可是他这么痛苦,她真的开心吗?她真的不想伤害他,也不想失去他,可这世间哪能两全?她作出了选择,她从不希望他痛苦的,就算他选择的人不是她。
她闭上双眼,紧握着双拳,红光浮动在她的身畔,身体一点点地半透明化,最后化成片片落花,消失在他眼前,仅留下一株血红的连翘。连翘上,留着一滴剔透水珠,那是她最后的眼泪。他的痛苦也随她的消失而烟消云散。
他哭了,眼泪落在连翘的花瓣上,与她的泪融在一起。他缓缓地站起,将那一株连翘,栽种在后院的花圃。他跪在花前,用眼泪浇灌着这一株连翘,一言不发。他不知道为什么妹妹会这样,也不愿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短暂的痛苦后,他鼓起勇气,来到伊人身畔,一诉心肠,却换来她的不屑与嘲笑。她嘲讽的笑道:“你就是个穷小子,怎么配得上我?或许下辈子,我可以容许你看我一眼吧!”
他如丢了三魂七魄似的,跪在连翘面前,如同一只野兽,吼道:“我不信!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们还像从前那样!连翘,我对不起你!”
天上下起滂沱大雨,而他却依然跪在那连翘前,用衣袖为它挡着风雨。悠扬的歌声缓缓传来,一把白色的油纸伞忽然自己打开,飘到了他的上头。
一身水红色裙衫的连翘出现在他的身后,笑靥如花,轻轻地抱着燕生在他耳畔说道:“哥哥,我没有走啊。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像从前你照顾我一样继续照顾你,我们要相伴一生一世哟。“
“故事结束了,不知二位觉得怎样?”燕生笑了,“如果你们也遇见了一个像连翘那样的人,请你们珍惜,别像我。好了,去休息吧。”
他的话,让两人有所触动。
次日,他们踏上了新的旅途,当他们回首看着燕生时,也看见了站在他身畔,朝他们挥手微笑的连翘,他们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