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宋岩(上)
宋府还是那样,没有分毫改变。偶尔几个匆忙行路的下人瞧见微雨,也能惊异地请个安。
又回到那样的日子,波澜不惊的生活,养尊处优的宋家三小姐。宋微雨在园子里赏了会儿花,观了观水色,随手撒了把鱼食,看数十尾红鲤引涛弄波,这才慢吞吞踱去她爹爹,宋裕的书房。
爹爹到底是生气了,微雨有些悲伤地想,走进书房许久,他愣是没和她说一个字。
微雨也只得垂首敛目,肃然的不像话。
立了大半个时辰,腿也麻了,颈也酸了,这才听见宋裕轻飘飘的一句:“去了哪里玩,竟有趣的连亲都是可以不成的。也该告诉爹爹,叫爹爹也增些见识。”
微雨戚戚然道:“没什么特别好玩的,入不了您老人家的眼”停了停,又咬牙道:“其实我也是被人拐去的…”
“哦?是谁。”
宋微雨嗫嚅半天,没敢说。
她总不能跟她爹说拐走她的就是您博学多才聪敏过人文武双全貌比潘安的可爱的准女婿,韶家公子韶青罢,那他不被气死,也得把韶青打死。
无论是哪一样,都对她有害无利。
宋裕冷笑一声,却没再追问,将手中的书放下,走到微雨面前扔下一句“这月的初九,不要再想着逃跑,给我乖乖地同韶青成婚。”
微雨看着她爹爹潇洒刚毅的背影,甚是凄凉地想,她什么时候想着要逃跑了。
这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啊啊啊啊!!!
回房时路过剪春园,却遇到了在里头赏花栽树的宋岩,他笑的一派云淡风轻,少见地在看见微雨时对她挥了挥手:“你送我的那几瓶玫瑰露不错,下次要是还有什么难事,尽管跟二哥说,二哥一定帮你。”顿了顿,又搬了盆近旁的草遥遥冲微雨喊:“这是前几天陈员外他儿子送来的,叫什么什么苏合香,听说是从昆仑那边带来的,有辟恶除邪之效,此番便送与你了。”
宋微雨无法,只得小跑着到宋岩跟前,千恩万谢地搬着这个鬼才晓得能不能辟邪的苏合香,甚摇晃地走了。
宋岩这个人,虽不像宋颐那样粗暴,三两句话不合心意便要动手打人,却也是个让宋微雨害怕的主。
宋微雨至今都很害怕回忆她的童年,如果那可以被称为童年的话。
年幼的宋微雨还是那样的无知,那样的天真。
习武时对着一个稍不顺心就要破口大骂的宋颐,和处处比她强的韶青,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她十分郁闷。
于是看似武功比她还要差劲的宋岩,就成了她亲近的对象。
宋岩也很高兴身后能有一个时常跑腿的小跟班,平时也待她很是不错。直至宋微雨到了该认字的年龄。
有很多人奇怪为何宋家的三小姐精于武艺,却不通诗书。寻常的有钱人家因为是铜臭堆里滚出来的,没有文化,就十分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好借以慰籍他们脆弱而敏感的内心。
宋家的大公子即便为人粗犷,却也详通文史,长于丝竹。
二公子宋岩就更是个中翘楚,三岁能认字,七岁熟读《论语》,十岁便写出了令樊城名家也赞诵不绝的锦绣文章。
虽然坊间有句俗语叫“女子无才便是德”,但那也不过是那些没有余力供应女子学习的穷苦人家想出来的好听话,但凡是家中有点小财的,必然是要让子女学本领、长见识的。
可宋三小姐却是个连《诗经》都背不熟的主,这就很令人费解。
究竟是如何,众人只得妄自揣测,并不敢将这疑问放到台面上来。
但这个问题若叫宋微雨回答,她也只能轻飘飘地回答一句“家母未有愿。”
旁人自是不相信,以为她是敷衍。
可事实确是如此。
她的娘亲不愿意她学琴棋书画,记忆里的娘亲总是宠溺地搂着她,温柔的神情像晴日湖水一样安然:“我们阿雨啊,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不需要学那些没有用的东西去白白的受苦的。能学好功夫,让别人不敢欺负,就够了。”
即使如今的宋微雨时常羡慕那些才识过人的女子,却从没有埋怨过娘亲小时候不让她学习文乐的决定。在她心中,娘亲是对她最最最好的。
但即使是反对她学书文乐理,基本的字,却还是要认识的,宋家的姑娘走出去,不能因为不识字叫人家看笑话。
而教她认字的先生,便是只大她两岁却已有“神童才子”之称的宋岩。
她原本以为宋岩再怎么说也是个平时颇为照顾她的好哥哥,一定不会太过苛刻于她。
但事实证明,她错了。
宋岩玩起来不含糊,认真起来更不含糊。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日她赖床,起的晚了,误了上课的时辰。蹑手蹑脚走进宋岩的书房时,却看见他正在笑意盈盈地逗鹦鹉。
微雨见他笑得如沐春风,便也胆子大了,自以为没有什么,也跟着凑过去逗鹦鹉。 逗了一会儿,宋岩问:“这鹦鹉好玩么?”
她进来这么久,宋岩都没有为她迟到的事情苛责于她,宋微雨就已经把之前的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听了他的问话,兴奋地点头,又兴奋道问道:“它会说话吗?”
“这个自然。”宋岩缓缓踱到桌边坐下,喝一口茶道:“你摸一摸它的嘴巴,它自然会说的。”
宋微雨满心欢喜地照着做了,那鹦鹉字没说一个,倒是用了狠劲重重地咬了她一口。她大吃一惊,慌慌忙忙将手指抽出来,痛的眼泪不自觉地往外冒。
泪眼朦胧间,只听她二哥不紧不慢地说:“今日迟到一刻,误了上课时辰,罚抄三字经二十遍,字迹务必工整秀洁,不可错漏,不可寻人代抄,明日午时上交,否则不许吃饭。”
宋微雨愣住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张大了嘴望向闲看旭阳的宋岩。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又喝一口茶,淡淡道:“还不快去?”
半晌,她气愤地开口:“二哥,你是故意的,这鹦鹉不会说话,会咬人。”
“我不是故意的,既然你敢诋毁我,三字经抄二十一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