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秀秀
第二日宋微雨醒过来,发现自己去了外衣,睡着一张幕纱床上,屏风上绘着花鸟美人,桌上熏香透出袅袅香气,布置装饰精致得就像某个官家小姐的闺房。她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起身推开窗,阳光轻柔地漫进来,已是日上三竿了。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清越的女声:“姑娘可是醒了?”接着便有个人推门而入。
是个清秀可爱的小女孩儿,微雨不动声色地收回伸出窗子的手,和她打招呼:“早。”
她愣了愣,随即笑开,唇角有浅浅的梨涡,说:“姑娘昨日睡得极深,公子便吩咐不要为姑娘洗漱,现下姑娘醒了,需不需要先洗个澡?”
微雨点头。
饶是宋家训练有素的婢女们,做事也不能像她这么迅速。只是一盏茶的时辰,她便将微雨领到已盛好热水的浴桶中。
氤氲的水汽将微雨包围,女孩温软的嗓音伴着水声响起:“姑娘叫什么名字?”
微雨犹豫一会儿道:“我,我叫小雨。你叫什么?”
她没怀疑,依旧笑得灿烂:“我叫阿锦,姑娘叫我阿锦就好了。”
宋微雨抬头笑笑:“阿锦。”
阿锦的手抚过微雨的发,低声道:“你长得真好看,小雨。”
微雨不知道怎样回答,很多人说她长得好看,她知道他们是为了讨好和奉承,她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目的所在。可阿锦这样缠绵又真心的夸赞,她还是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
阿锦不等她答话,又说:“你这样好看,待人又这样和善,这样的姑娘才是配得上公子的好女孩。”语气很有几分低沉。
宋微雨心中一动,微笑看她:“你……喜欢墨公子?”
阿锦吓了一跳,大约是没见过这么直白的女孩,惊讶地看着微雨。好半天回过神来,却已是飞红满面:“你,你不要乱说,我,我,阿锦只是个侍女,绝不敢,绝不敢觊觎公子的。”
微雨有些不忍地拍拍她的头:“你家公子是善心人,只是我已经有了婚约,跟你家公子是绝无可能了。你先别着急,凡事慢慢来,有志者事竟成嘛……”
阿锦终于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墨逸是大忙人,诸事缠身。微雨用过早膳后,也没见着他的人。微雨和阿锦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阿锦本来拼命拦着,但顶不过微雨一句“如果再不回去,我的准夫君恐怕会担心。”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微雨送出门。
只将将出门,就看见一身青衣的韶青。
他看见微雨,愣怔良久,将眼睛闭上又睁开,反复几遍才出声:“阿雨。”
微雨与他隔了七步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她在心里默默地数,一,二,三,四……一直到七。微雨走到他的面前,抱住他。
韶青的手臂环住她,淡淡的嗓音传入耳中:“阿雨,我一直在找你。”
心中被划出极深的伤口,微雨觉得胸口有点痛,却将头埋入他的肩:“我也是。”
街上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微雨却顾不得他们会怎样想了,死死抱住韶青,像是藤萝缠上高木,仿佛一放手,韶青就会离开不见。
就像昨天那样。
她说:“我也是。我一直都在找你。”
韶青任由微雨抱着,察觉到她的不妥,低低道:“害怕?”
微雨没说话。
韶青终于放开微雨,帮她理一理头发,说:“我这不是找到你了。”
微雨绽开一个笑,涩然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
韶青不置可否,笼住她的手,将微雨往路边带一些:“昨晚宿在花楼里?”微雨看着街头繁华的景象,轻声道:“昨晚没找到你,花楼里的一个善心姑娘收留的我。”他点点头,沉默半晌,说:“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微雨还没来得及回话,便看见令人惊异的一幕。弱质纤纤的女孩被一群男人围住,虽然隔的远,却也隐隐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按照宋微雨一贯的原则,对这种事该是退避三舍,绕道而行,因为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有人好运也便有人倒运。就算已经吃饱了撑着,也没必要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况且她现在也自身难保,分身乏术,不大愿意管这些多余的闲事。
但有些闲事,不是你不愿管就可以不管的。因为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做熟人。
韶青眉头轻皱,疑惑道:“是我看岔了?那好像是秀秀。”
微雨对他笑笑:“你没看岔,就是秀秀。只有她哭起来是那样的,一哭三颤。”说着,便向他们靠近。估量着那些男人的体形,微雨觉得这会是一场对她不大有利的恶战。
秀秀满脸泪痕,看到她,似乎挣扎着笑了笑,眉眼里泛起碎光:“小姐。”
秀秀是个颇为奇特的女孩。她是微雨的侍女,长得很清丽,但性子却极为胆小。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是个人跟她说话,她都会脸红半天。可极其让人想不明白的是,只要她一见到微雨,就能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一年前,微雨闲得没事干,跑去后门看招收侍女。秀秀以她睿智的头脑和明晰的条理使宋府的管事们深深折服,并且当场将她录用。但后来大家终于发现她的这个毛病,可已经签了卖身契,也不好再说不要她,便只得让她专门服侍微雨一人。
此次便是因为微雨的逃跑,被众人迁怒,给赶了出来。
秀秀已经不能站稳,微雨单手扶着她,定了定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道:“各位好汉何以欺辱女子?”
他们面面相觑,领头的那个上下打量微雨一番,调笑道:“又是哪里出来的美人,比这丫头还要美上三分。”
微雨忍住心中不快,寒声道:“各位何以欺辱女子?可知王法何在?”
他们呆愣住,显见是被微雨镇住了,良久才有一人说:“她偷了我们的东西,不肯交出来。我们没欺负她,真的没欺负,我可以发誓。”
微雨看了看秀秀,想起她一见外人就害怕的毛病,觉得他发的誓,很有几分可信。
又一人接口道:“我们也没什么坏心思,只叫她把东西还给我们便好。她却只是你你你我我我的,不肯交出。那东西对我们十分重要,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又不值什么,拿了也不见得有几个钱。你既然是她的小姐,她定会听你的话,你快叫她将东西还给我们,我们还得赶路。”
微雨看向秀秀:“你拿了他们的东西?”
她大惊失色,忙道:“秀秀,秀秀怎么敢。那是秀秀的,是阿娘给秀秀的,是阿娘留给秀秀的。他们,他们……”
领头的汉子上前一步,怒目相视:“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在诓你的东西?”
秀秀哭得不成样子,身子颤得厉害。微雨止住他,对秀秀说:“是什么东西,拿给我看看。”
秀秀怯怯看着我,从袖中拿出一个玉佩。
宋微雨见过的,秀秀曾拿出来给她看过。细细抚过纹路,莹白的玉佩晕起凉凉的彩,真是一枚好玉。微雨将玉佩转手放到汉子手中,施施然俯俯身道:“是我管教的不好,叫奴婢如此不懂事,拿了你的东西,误了你的路程。”
汉子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情势的峰回路转,愣了半天,看一看手中的玉,又看一看手中的玉。
微雨疑惑道:“怎么?”
汉子脸上显出尴尬的神情,眼风也一个劲儿地向秀秀的方向扫过去。半晌拱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多谢小姐归还玉佩,那个,呃,小姐天人之姿,知书达理……”他挠挠脑袋,似乎还想想出什么溢美之词来,却终是想不出来,只得作罢,复道,“这丫头还小,不懂事”再想了想,声音放低“管教什么的就算了,还是,还是好好待她,好好待她……”
一群人走了,街上方才围着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
只有秀秀哭得昏天黑地:“秀秀没有偷,秀秀的,那是秀秀的。”
宋微雨有些不耐烦,在她耳边道:“你想将事情闹得更大些?你阿娘将你卖给人贩子,你还这样念着她?把眼泪擦擦罢,宋家没有这样丢人的丫头。”
她嘴唇紧咬,望向微雨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却不再哭了。有风拂过,微雨听见她说:“再怎么样,那也是阿娘送给秀秀的。她不要我,我想要她。”风停了,她说:“小姐,我想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