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扈城

到达扈城的第二日，也就是离家的第十五天，宋微雨与韶青的兜就比脸还干净了。按道理，韶青身上带的银子本可以供他们一路平安地到达安阳，再一路平安地回到樊城，剩下的还足够宴请二三十人在春香楼吃上三天三夜。问题是资本主义不大招人待见，尤其是不招老天爷的待见。于是，她与韶青不幸在路上遭遇了抢劫，偷窃，敲诈，勒索，天灾，人祸……

韶青无比唏嘘地感叹，路漫漫其修远兮，可我们没钱了还拿什么求索啊。

宋微雨则毫不在意地安慰他：“钱乃身外之物。”

他笑得狰狞：“我身上的钱不够中午吃饭的了。”

宋微雨立马担忧不已：“那怎么办。”随即狠狠骂他，“都怪你，明明打得过那些强盗，却非说要低调，要隐藏行踪，现在没钱了！中午我们要是没饭吃，就让你当街卖艺。”

韶青：“……”

最终她暗示韶青可以将他手上的扇子拿去当了，用做盘缠。

韶青抵死不从。

他的理由是“这折扇上的山水是天下第一画师孔禄先生为我作的你你你你想都别想。”

被宋微雨一句“那就卖身不卖扇吧，反正你长得也还可以，要是有个什么富家子弟看上你了，那聘礼什么的我就替你收着了，你要是不从呢，我兜里还有几瓶软骨散……”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双手奉上。

宋微雨笑着点点头：“乖。”

韶青眉头微皱，小声嘟囔道：“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

那神情，那语气，竟是带了点撒娇的意味。这真是万分少有的。

宋微雨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不禁多看了两眼，却没给出回答。回头时身前二三步处却立了个公子。翩翩公子。

宋微雨看了看韶青，又看了看翩翩公子，发现面前帅哥的气场都很强大。值得一提的是随着他们视线的交接，气场变得更加强大。果然，美男与美男永远是水火不容的。因为他们都想用气场秒杀对方。

她正想着谁会宣战，就见着韶青几步上前，行了一礼，摆出贵公子的姿态，道：“这位公子何故拦路？”

微雨觉得韶青这话问得着实理亏，这路是公家的，那公子立在哪儿，也没说此路是我开留下卖路财这种话，怎么就成拦路了呢，分明是故意找茬。

说起找茬，微雨觉得，它其实是门艺术，必须既具有技术性，逻辑性，以及观赏性。否则就十分影响市容，譬如樊城的张胖子和王麻子，一见面就互相对骂，导致樊城噪声污染日渐严重，人民群众怨声载道。更加主要的是，他二人长得……嗯，人如其名，更是降低了欣赏价值。终于有一日他们互相掐架时，不幸被知府夫人看见，使知府夫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连续三天不敢再出门。于是张胖子与王麻子双双入狱，并在衙门前痛哭流涕地检讨不应该吵架，特别是不应该在知府夫人的面前吵架，之后便再没对骂过。樊城人民纷纷称赞知府为民除害，是难得一见的好官，还送了他一张牌匾，上书四个金字——大公无私……

以上的啰里吧嗦只是为了引出下文，虽然它们根本没有联系。

宋微雨看着身后站了一群看热闹的群众，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现着求知的渴望，叫人莫名感动异常。

在这样激烈的场面下，翩翩公子的反应就十分令人重视。微雨原本以为他会声色俱厉地说句扯淡。或者桀骜不驯地眺望远方。又或云淡风轻地避开他们。当然最有可能的是望着韶青说：“公子，在下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今生今世非卿不可，你就收了我罢。”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并且说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开场白。

翩翩公子笑得温文，说：“二位么，很像在下的两个故人。”

方才强大的气场，毁于一旦。群众脸上的渴望被失望代替，纷纷离开现场。宋微雨甚至听见一位疾走的大妈说：“靠，耽误老娘买菜时间。”

微雨看向翩翩公子，他安之若素，恍若未闻。

宋微雨想他真是太会扯了。他一看就是扈城本地人，而她与韶青远居樊城，简直就是想装作认识也不可能。正想用些恶毒的言语刺激地他再不敢用这种说辞与他人搭讪。韶青却快她一步道：“这位公子确是有些面熟。”

微雨不能置信地望着韶青。难道你对他一见钟情了？

但看他笑得一脸奸诈，微雨却立马被一道灵光击中。

他们的午饭，有着落了！

宋微雨斟酌着开口：“公子从前去过樊城？”

看见翩翩公子点头，她的眼中迸发了激动的火花。

因为她知道，他们可以吃一顿美好而又欢乐的午餐了。

对着韶青使了个眼色，满意地看他大笑着搂住翩翩公子，说着“终于见到你了”“我们好想你啊”这样的鬼话，宋微雨更是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就等那位眼神不好将她们当做故人的公子上钩了。

宋微雨与韶青信奉的是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

她活了十五载，如果见过这等美男子，定是不会忘的，相信韶青也一样。好吧，就算他们见过，这时却忘记了，说明他和他们并不非常熟，他们默默地宰他一顿，也实在是因为生活所迫。

嗯，生活所迫。

宋微雨说：“公子可还记得我？我是微雨啊。”

翩翩公子突然一笑，唇角微挑：“微雨，从前你都是叫我晏哥哥的，如今却叫我公子，想来许久不见，倒是生分了。”

微雨愣住。

韶青死命瞪眼，宋微雨能从他狰狞的眉目间读出他的愤怒。

——你居然叫他晏哥哥！

——我没有啊，真的没有。这是离间计，你不要相信。

翩翩公子一脸好笑地看着微雨和韶青表演面部抽搐。

宋微雨实在没办法，嘴角扬了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牵着韶青的衣袖表明立场：“晏公子说笑了，微雨从前不大懂事，阿青都很少听我叫他哥哥的，何时多了个晏哥哥。”

微雨想这样他都听不懂，那就是白痴了。

事实证明他不是白痴，韶青也不是白痴。当她说出这句话时，两个人都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前者黯然，后者欣慰。但大家都没再对这件事作进一步的讨论。

翩翩公子又与韶青寒暄了一阵。微雨在心里默念，午饭啊，午饭啊，快说午饭啊。

终于，在某个绮丽的瞬间，晏冤大头开口了：“现下大约已是午时了，韶公子与宋小姐可曾用膳？”

韶青显然对这个称呼比较满意，轻声道：“未曾。”

接着晏冤大头便尽情地发挥他冤大头应有的素质，邀请他们去扈城的酒肆一同吃饭。

韶青自然百般推脱。冤大头自然热情邀请。于是韶青便眉头半蹙，远目长叹道：“本不该令晏兄麻烦，可晏兄盛情难却，不去怕拂了晏兄面子。如此韶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微雨立马充当白脸的角色，用你听的到，我听的到，大家都恰好能听到的声音说：“阿青，我们不剩多少盘缠了，肯定付不起饭钱的。”

韶青假意训斥她：“阿雨！”微雨瑟缩着望向冤大头。

他微微一笑，道：“扈城是晏某的居处，自然由晏某出钱。”过一会儿又道：“韶公子与宋小姐成亲了？”

微雨：“还没。”

韶青：“快了。”

事实上，如果他们俩这时在樊城，想必已经洞房花烛了。

冤大头其实也有高低之分。在樊城中那些一有事要求宋微雨就请她吃饭的人，都是低级的，因为他们有所求。而微雨眼前这个晏公子则是个高级的冤大头。他将他们带到扈城最好的酒楼，点了一桌子好菜。笑容温和，神色淡雅。可微雨看不出他有什么所求。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他看上了韶青，但韶青明显已经有主了，所以他的命运只能是看着她与韶青成亲，心痛得不能自已，于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喝醉之后发酒疯……

微雨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善心的好姑娘，不能眼睁睁看他在断袖这条没有前途的路上越走越远，于是开口试探：“晏公子可有婚娶？”

他坐在对面，听了微雨的话，轻轻扣着桌面，微抿的嘴角良久动了动：“曾有过婚约，后来退了。至今……未娶。”

微雨心下立刻明了，想必是因为被退过婚约，于是对女子产生了不好的印象，便只好喜欢男子聊以慰籍。

微雨激愤道：“是那个不长眼的女子，居然会退你的婚。像你这般玉树临风，眉目俊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英气勃发……”听到韶青将茶杯摔在桌上的声音，她猛得一震，连忙改口“和阿青都不相上下的男子，想嫁你们的女子得从城头排到城尾还必须除去那些姿色平平的。你说说退你婚约的人是谁，我和阿青帮你揍她。”

晏冤大头看着微雨，眸子中是深不见底的幽黑：“揍她？”他轻笑一声，摇头道，“不记得了。”

微雨：“……”

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