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洞房花烛
二 洞房花烛

七月廿二那天下午,北平王府清凉的院子里,一个穿着红绫袍子,戴着小金冠的十二岁小男孩正在玩耍。

他看见火盆子点燃了,他知道待会儿新娘子就要跨过火盆子,于是他想自己先试试,一双尖头绣祥云纹的石青缎子小朝靴“哗”地飞腾起来,张扬地跨过了火盆子,很过瘾,还想再跨。

“哎呀,小王爷,跨不得!”今天,仆人们站了一地,看小王爷跨火盆子,几个苍头和弱冠年纪的小厮都忙上去拉住小王爷。这小王爷才十四虚岁,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个年纪的小厮哪有不好动的,让他娶亲,真是难为他了。

今天的小新郎官儿,罗成,是北平王罗艺的独生子。说起这孩子的父亲来真是鼎鼎大名,连皇帝听了都拿他没办法。

罗成的父亲罗艺,原是北齐的臣子,北齐灭亡后,北周皇帝封他做了北平王镇守燕山北疆。罗艺做了四年北平王,势力猛增。

开皇元年,先帝隋文帝杨坚篡位北周,罗艺刚烈,不肯向隋朝投降,联合突厥可汗向隋朝皇帝杨坚造反。杨坚看他武艺超群,骁勇善战,也拿他毫无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委婉地劝他服从招安,还答应了不少条件。

当年先帝杨坚派窦建德到幽州去,颁一道圣旨命令他在幽燕自立为王,为北平王,自己在封地收税养老,领十万雄兵镇守燕山,生杀自专,永不上朝见驾,听调不听宣,而他部下兵马只听他调遣,做个有权有势的军阀。

隋朝皇帝是真的拿他没办法,又用得着他,不敢惹他还有求于他!

能嫁给罗艺的儿子可真是有福气,可惜小新娘不懂。

小新娘只知道坐在驿馆里,乖乖听凭王府派来的巧手娘子给她梳妆打扮。她有一点想家。爹娘都没来,是哥哥送她来的,贴身丫头春绮做了她的陪嫁,为怕她年幼想家,奶娘王妈妈也跟来照顾她。

王府的巧手娘子将她一打理,小怜玉发如堆鸦,梳个光溜溜的新娘子出嫁法式,戴八朵玲珑珠花,簪八支碧玉簪子。程怜玉年未及笄,然而这八支冰凉清澈的玉簪棒儿,使她显得格外清纯出挑。红配绿,也是艳烈喜庆。

梳妆娘子给她搽脂抹粉,描眉画鬓,额中贴着金银八角菱花花钿。在家爹娘常笑她喜爱小子打扮,怜玉在家都是素颜,梳双燕髻,偶尔绾一对螺蛳髻,爱穿素净简净衣裳。这双燕髻也称丱发,其梳编法如寻常的总角,并在两侧各引出一小绺发绦,使其自然垂下。怜玉从不浓妆艳抹,至多淡妆。

“来,抿一点胭脂。”那青年仆妇拿出一帖精致胭脂。怜玉抿了一点,樱桃小口登时成了大红色。梳妆完了,又塞上白玉耳塞,戴上镶白玉赤金耳坠。末了,还簪上珍珠流苏。一道雪白的珍珠瀑布,遮住十二岁幼童画得娇艳的饱满苹果般的一张瓜子脸。

时辰到了,春绮也打扮一新,扶着小新娘上了王府派来的迎亲轿儿。春绮既是陪嫁丫鬟,也当伴娘。

礼乐声中小新娘被伴娘扶进厅堂,像一个仪式似的,哭着向哥哥话别、道珍重,就开始拜天地,拜高堂。小新娘知道,小丈夫的父亲,是一个大军阀。她嫁给的是一个世袭勋爵的小贵族。

小新郎终于拿一个金钩向上一挑,揭开了小新娘红缎描金刺着金线双喜的红盖头,小新娘自己取下珍珠流苏。洞房里候着的客人、仆人都讶然赞叹:“真漂亮。”

虽然小脸上浓妆艳抹,但能看出五官端正,小鼻梁像根通透挺直的小水葱,配上樱桃小口,眉清目秀,水灵可人。尤其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秋水眼,纯漆点瞳,清澈晶亮,在金银花钿的映衬下更显得比秋水还清,比星子还亮,只是有些稚气的茫然。

小新郎罗成,他被这双稚气的眼睛打量着。罗成长得很俏皮,面如傅粉,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那张小脸,就像剥了壳的鸡蛋打了露水,又在脂粉奁里滚了几滚似的。

怜玉取下了珍珠流苏,小夫妻开始饮合卺酒。这合卺酒又称交杯酒,就是新人胳臂相交,饮下一个剖开的葫芦瓢——夫妻双方各执半个中的酒水。清酒,浊酒,倒是无所谓。这两个孩子的交杯盏中是清酒。

怜玉暗暗高兴,她不爱喝浊酒,那色相不好的浊酒,没淘澄过的米酒。这大富大贵人家,喝的自然是上好的清酒。

婚礼中漫长的喧嚣对十二岁的怜玉来说好像一场梦。那些繁文缛节,那不自由的,像小木偶一样被控制的身不由己的拘束感觉,让怜玉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累。客人终于离开了洞房,留小夫妻单独在房里联络感情。

罗成先开口了:“听说你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怜玉道:“是啊,八字相合。”

罗成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怜玉道:“我闺名怜玉,无字,姓程,你是知道的。”她的珍珠流苏被放在一旁,小脸在黑鸦鸦头上八支碧玉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

怜玉道:“小王爷名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和北平王府的罗家小王爷订了娃娃亲,却不知道夫婿大名。罗成道:“我单名一个成字。”怜玉道:“你叫罗成,我叫程怜玉,我们姓名里有同音不同写法的字。”

罗成问:“你会写字么?”怜玉忙答:“我瞎认的几个字。”

一时仆妇打了热水来给怜玉洗脸卸妆,洗下好一盆香喷喷的脂粉水。怜玉卸了妆,白里透红。罗成一张小脸也白里透红,唇若涂朱。因着两口子年纪小,怜玉嫁过去只是当作童养媳,那时,两个小孩子都以为,只要新娘子梳个头,两口子喝口交杯酒,拍拍手就是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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