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阳光似乎比现在艳丽许多,坐在青梅树下,连风都是甜的。那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候啊……
未长成的身形在树荫下显得极其娇俏。
调皮的少年把果子从树上丢了下去,正中小人手中的书册。
“唉呀,阿栩你别闹,我看书呢!”
少年一下子跳下了树,把手中青涩的果实抵到丫头面前:“你这丫头向来嘴馋,怎么今日有了这解渴的青梅却不来抢了?”
少女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来,弯弯的样子很是可爱:“真好,又有吃的了。”
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绵软的脸:“你想不想总吃啊?”
小狗似的点了几下头,换得了少年更温暖的笑容。
“那你给我做新嫁娘,不就有了?”
少女歪着头思考了许久,然后点头:“嗯,好!以后我就跟着你,吃喝不愁了!”
少年被日光下的笑容晃花了眼,眼中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深情:“桦儿,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你要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预感到了分别,少女愣了一下:“要等多久。”
“很快的,等青梅又熟了,我就回来了。”
“好啊,我等你。”
那是许久以前的他们……
非桦想,那时的自己多傻啊,怎么就相信他了呢?
“阿栩……我一等便是五年,我常常想起那句‘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我想……”非桦抬头遮住眼睛,遮住了眼里点点泪光,“你为什么不来了呢?我好着急,没有青梅我还可以忍受,可是没有你,我好难过……”
听着非桦那明显的哭腔,商栩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碾了几遍,他总是拿她的眼泪毫无办法:“桦儿,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等了那么久。”
非桦有些无奈地咧了咧嘴,他还是那么爱对她说对不起。
“我想去找你,可管我的嬷嬷说我是公主,不可以做这样的事情。我只能每天登上城楼去等,那城楼就和这座城楼一样高,一样的坚固。我想,那样你回来了,我一眼便能看到了。”最终还是不能忍住心底的滂沱大雨,她还是没出息地哭了起来,“可你就是不回来!”
“桦儿,你别这样,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你看,现在我就在你的身边啊!”
心里的不安愈来愈浓重,他好像看到了梦境的碎片在他眼前铺展开来,他辛苦维持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一般,轻易就醒来了。
“后来你回来了,却带回了满城的屠杀,你占了景国的王都,你杀了我景国的子民,你杀了我的父王母后,你杀了我的阿月!”非桦声嘶力竭地向他控诉,向这不公平的老天控诉,用她的血和泪。
她深吸一口气:“你杀了那么多对我重要的人,呵呵,现在你对我说……你不会丢下我了?”
“桦儿,对不起?”
她真的真的很讨厌“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不起?”
非桦似笑非笑地望着城下的男子,他还是那么好看,如今又有了君主的威严,她仰慕了他这短短的余生,她的心上人。
轻笑了一声,她开口:“阿栩,这样不堪的我,你还要吗?”
“当然了,桦儿,如果我还有别的办法,我定然不愿这样伤你。可景国不除,我商国就面临着被吞并的危险。还有月姑娘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了,可是她已是一心求死,我不过是为了成全她。桦儿,你能原谅我吗?”
听到了他语声中的颤抖,非桦长叹一口气,抬头望着如血残阳:“又有什么好怪你的?终究,只是我把自己看重了些。”
商栩抬头冲她大喊:“桦儿,你下来好吗?!”
非桦慢慢笑了起来,一瞬间美得不可方物,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好,我这就下来,阿栩,你接着。”
就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她从青梅树下跳下来,落了商栩一个满怀。她轻飘飘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披着晚霞织就的嫁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结束一切。
商栩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桦儿留给他的那个笑脸,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凄艳。
他看到那个身着嫁衣的女孩碎在他的面前,他却连她的衣袖都没能拉住。
他跪在地上,用最轻的动作把她揽入怀中,却听见了骨头一寸一寸碎裂的声音。血漫了一地,那双漂亮无辜的眼睛始终盯着他,他似乎听见了她动了动嘴唇吐出了一句话:
“阿栩……我一直……一直想嫁给你的……”
她的眼中开出前世今生纠缠的花盏,带着阴雨绵绵中幽弱的微光。似有青梅往事回溯在眼前,风拂过,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她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有那么多血可以流。
她知道她早已不再是景国金枝玉叶的公主了,可至少,她能死得像一个公主。
最后,光熄灭了。
商栩抱着她一遍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他心里的大雨从眼眶中不断洒落,可怀中那人任性得很,无论如何也不肯给个回应。
“桦儿,你别生气了,我不要江山了,真的,我都不要了。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坏透了,真的,你生不生气?你起来打我骂我都是好的,桦儿……我还有很多话没讲给你听过,那些话我本想在新婚夜,就是今晚,都讲给你听的,我现在就讲给你听好不好?”
他不敢停下来,他怕一停下来,他的桦儿就又有小性子,她要是赌气离开了,那该怎么办?
“桦儿,我还要和你一起过后半辈子呢,想想我们一起变得白发苍苍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玩?我们再要几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很好啊,你是我的妻子,你的孩子都是世子和公主。”
“啊不不不,我不要这王座了,我们都只是普通人,但我还是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我会努力养家糊口,让你和孩子们过得无忧无虑。每天早上我都会给你认真描眉,虽然你的眉不用描也很好看了。我会给你做很多很多你爱吃的东西,你起来好不好?桦儿,你起来啊……”
商栩疼惜地轻轻拂拭怀中人的额角,那么美丽光洁的额头却留下了那么长长的一道疤。
“桦儿,很痛吧……对不起……”
商栩忽然瞥到了她的手腕旁边有玉石莹润的光泽,颤抖着手掀起她的衣袖,入目是破碎的皮肉和那只名贵的羊脂玉镯。
——阿栩,你都要走了,有没有什么东西留给我做念想的?
——喏,这是我商国正夫人才配戴的。
——哇,好珍贵,那我要好好保存它。
——哦?
——嗯……我要把它视作我的性命,它在我在,它碎我亡!
——呵,你可真夸张。
他讨厌这种一语成谶的故事,尤其是故事的主角还是他们自己。
桦儿,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