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酌支着下巴听得极其认真:“后来呢?”
“后来?”巫尧见她这个样子,笑了几声,“后来闵都便再也没有了那个风流蕴藉的世子殿下。”
林酌愣了愣:“你是说他没有继位?”
“这也不奇怪啊。”
“为……为什么?叶谙拿命替他换来的,他说放弃就放弃了?!”
巫尧望着翡翠,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好:“换做是你,用心上人的命换来的王座可坐得住?午夜梦萦之时,会不会想她想得发疯,却在想起那人早已不在人世的时候,心痛地想去死?”
“这样讲似乎也很有些道理。”林酌点了点头,“不过这么想来似乎最悲惨的还是叶谙,那萧思洛去哪儿了呢?”
后来的故事十分简单,萧思洛回到柏翠楼时,半条命都被那女子带走了。
凉秋好是吓了一跳,连忙将萧思洛扶到榻上,给他倒了杯热茶,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不过离开一个多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萧思洛的脸色惨白一片,紧闭着双眼,嘴里喃喃着,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个束缚他此生相思的名字。
凉秋本想推他,让他好好起来回话的,却见到他的眼角有大颗大颗的晶莹滚落。
凉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捂嘴后退几步,不能置信。他见过他千万种笑起来的风流,却从未见过这样凉薄的一个人哭得不能自已。
走出屋子,凉秋顺手带上了门,叹了口气。
那家伙啊,他的浮世清欢永远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一个人笑着醒来,一个人哭着睡去,一个人默默走过二十年生年短长,一个人……
第二日,萧思洛大清早便负手站在凉秋房门口,显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凉秋走出屋子,见他这样子,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他就知道这家伙有颗无比强大的内心,能让他哭成这个样子的事情,恐怕换作其他人来经历一遍,早就失常了。他总有办法掩饰自己的情绪,总有办法让自己站起来,哪怕混着血也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凉秋。”
从未听过他这样萧索的语气,凉秋生不出任何同他玩笑的情绪:“怎么?”
“从今以后,我把闵国交给你了,请你尽力辅佐思凝,无论如何都替我好好地守住闵国。”
凉秋傻了,这怎么听着像是临终遗言,不由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闵国正统的世子是你萧思洛,不是萧思凝!”
萧思洛凝视着屋前艳丽的海棠良久,轻笑了一声:“我从来对王座无意的,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可你从来不任性!”
闻言,萧思洛笑意更盛,而凉秋却看到地上他的影子冷如一弯凉月。
“嗯,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任性,这才想着任性一次。”
“你!”
凉秋正欲发作,被萧思洛一个手势止住,萧思洛看着他,轻声问:“凉秋,你可有什么执念吗?你可曾为了那个执念求生不能求死不能过吗?”
望着他忧郁似流水迢迢的眼神,凉秋不由呐呐:“没有……”
“你不会懂那是怎样的疼痛,这种灼烧灵魂的痛苦,我希望你此生都没有机会感受。”萧思洛轻抚坠在腰带间的碧绿翡翠,那里有他心上人不朽的执念,“这王座我是断不可能再坐下去了,我会离开闵都,希望你不要把我的行踪告诉任何人。你只当闵世子已经死了,这世上再没有这个人了。”
“你要去哪儿?”
“我?”萧思洛笑了几声,“近来觉着,当个守墓人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凉秋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涩然开口:“好,我尊重你的决定。可是阿洛,若你心里的苦让你撑不住了,请你回来。我这柏翠楼虽然不大,但为你遮挡些风雨总是够的。”
萧思洛觉得这世上他总还有些运气没有用尽,至少他还有凉秋这样的兄弟。
“谢谢,凉秋。”
凉秋忍住了心底的不舍,开口时只有一句“保重”。
他就这样走了,没有回过一次头。大约瞬间沧桑的那颗心抽去了他所有回头的力气与念想吧。
半月后,闵国王朝更替,踏上王座的是第十五任王闵崤公萧思凝。没有人知道,那个玩笑人间的世子殿下去了何处。
再后来,平夷湖边的小村里出现了一个姓萧的教书先生。
那个先生很是奇怪,他哪也不住,就在一座新坟旁边建了一座竹屋,常有人看到他望着湖面发呆,有时候也会看到他对着那座新坟说很久的话。
有个顽皮的孩子曾在玩耍时听到他说的这样一句话:
“谙儿,我用一生来守护这一见倾心,可好?”
耳畔似乎回响着一个女子淡漠的嗓音在念着《蒹葭》,用这样的方式祭奠他们触不到的一见倾心……
林酌忍不住叹气:“真是遗憾。”
“世间本就没有太多圆满的事。”
“仔细想想他们的故事,总觉得不论怎么发展,他们都是要悲剧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觉得。”
“哦?”巫尧把茶递给她,“说说?”
斟酌一番,林酌才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觉得叶谙这个姑娘吧,太过于倔强了,有些固执,也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如果她愿意直接告诉萧思洛,她也和他有着同样的感情,那么她就一定会明白,比起空寂的王座,他更愿意拥她入怀,享一世安宁淡泊。也许一切会有所不同呢?”
巫尧盯着茶杯中浮沉的茶叶,似乎在思考什么,嘴角的笑意却是不曾减少半分。半晌,他放下杯子,笑盈盈地望着林酌:“倒是个很有意思的见解。”
林酌愣了一下:“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觉不觉得那并不重要,毕竟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可是……”
至于“可是”些什么,林酌也说不出来,她的神经本来就大条,要她想这样复杂的问题,已经是在难为她了。如果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那着实有些太没有人性。
“可是……这茶快凉了,你真不打算喝了?”巫尧话锋一转,也算是解了林酌的围。
“哦。”
林酌乖乖喝了一口,下一秒:“噗——”
巫尧轻松让开身子避免了身上遭殃:“林姑娘,慢慢喝,不急啊。”
“咳咳咳……”林酌忍住了把茶杯掼在巫尧头上这一不雅的行为,“为什么那么苦?!”
“这是我自己配的药草茶,唔……的确比较清苦。”
“你你你!!”
“其实也没有很苦不是吗?”巫尧面不改色小饮一口。
“这还不算苦?!”
巫尧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至少你能说的出这是苦的,但凡能说出来的苦,大抵都不是真正的苦,你觉得呢?”
听了这话,林酌张了几次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来,而是望着那苦的离谱的茶水陷入了沉默。
那个世子望着湖面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