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荀不知道抱着已毫无气息的女子哭了多久，久到连太阳都落到山下去了，她却真的没有再醒来过。

回忆里，那个稚嫩的少女总是冷冷地看着他，明明比他还小，却总要他叫她师姐。那时他觉得这个丫头实在有趣，连表现童真都是以这样一种特别的方式；那时他不知道，这个丫头会在五大杀手排名第三；那时他不知道，有一日，他会因那个丫头的离去，痛到无法呼吸。

他还记得竹林深处，一个玄衣青年在两年里第一次恭敬地对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丫头喊出“师姐”的情景，因为那个丫头拼上性命救下了他。他从未想过，那个从来不爱笑的丫头会在月光下笑出了声，未脱稚气的脸在月华的妆点下，舒展出一股致命的吸引力，让他险些连呼吸都停滞了。

“林师弟，你真是……很听话啊。”

“叫我阿荀就好。”

“哦？”

“以后，我会是你永远的后背。”

“一言为定。”

他记得那绵软的小手击在他掌心的温热，还有她脸上那执着认真的表情，似乎真的立下了什么重要的誓言。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只能听到他压抑不住的呜咽。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后背了。

他看得出，叶谙其实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她心里的委屈都被她藏在了心底。叶谙在死前这样痛苦，所以他不会让萧思洛活得这么轻松，他要萧思洛比叶谙痛上百倍，来为叶谙赎罪！

“师姐……虽然你不愿意我这么做，但……也依着我一回吧，好吗？”

叶谙生前要林荀把她葬在平夷湖边上，好让她看尽湖水悠悠，看尽这小村的日出日落。

林荀一路驾着马车疾赶，他要赶去平夷，他要找萧思洛要一个说法。

也许是天意吧，上天也不忍心叶谙死得这样凄凉，林荀在半路就遇上了正策马往闵都赶的萧思洛。

林荀目光一寒，抽出随身佩剑就向萧思洛直直刺去，而萧思洛反应神速，一侧身就避开了他的剑刃，迅速抽剑进行反击。

林荀没有再纠缠，收回剑恨恨地望着萧思洛：“萧世子，你看起来还真是悠闲。”

萧思洛也淡定地收回剑，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满是怒气的青年，却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时结了这样的仇家：“我有什么理由不悠闲吗？”

闻言林荀愈发悲愤：“萧思洛，你说叶谙无情冷心，可我看来，你才是最冷漠的那个混蛋！”

那个名字仿佛是一道雷击中了他，萧思洛讶然抬头：“你说叶谙？”

“世子还记得她？”

那个清冷身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即使她对他说了那样伤人的话，他也忘不了她，忘不了平夷湖上她撑着竹篙渐行渐近，忘不了她上挑的黛眉勾勒的别样风情。萧思洛不由苦笑，其实自己是那样想她，那样想再见她一面，好将自己满腹的委屈与思慕讲给她听。

可她不想听。

握紧了缰绳，萧思洛有些紧张地开口：“她……在哪儿……”

林荀冷冷看着他：“这与你有关吗？你告诉她，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遇到她，你又有什么资格问她在哪儿？”

是啊，有什么资格呢？可他只想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她还好吗？”

林荀身形一颤，极力忍耐了半天才风轻云淡地开口：“她死了。”

萧思洛愣了一秒，似是没有听清一样，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她死了！”林荀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他，“你满意了？这辈子你都不会见到她了。”

这可真是好笑，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她可是言音，是五大杀手之三，有着常人所不及的睿智机敏。她半月前还曾拿走他的翡翠作为信物，怎么可能就这样躺进了冰凉的棺木？

萧思洛难以抑制地笑了几声，慢慢开口：“我不信。”

林荀上前一把揪住萧思洛的衣襟：“萧思洛，你这个混蛋！为了你，她送上了自己的性命，她说值得，可我觉得，为了你这混蛋的锦绣前程，一点都不值得！”

“叶谙……”萧思洛的脸色煞白，如遭雷击，他喃喃自语，不能接受地摇头，又像是要说服林荀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会死……半月前她还出现在我面前过，她还来要过她的报酬，她还把我气得快要死掉，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死掉？不可能……这不可能！”

“萧思洛，你怎么有脸说半月前的事情？”林荀像是还不够伤到他一般，恨声道，“她身中剧毒，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赶来见你最后一面，可你呢？你对她说了什么？你说她冷漠，可她是个杀手，她从来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声，只会用行动来表现。她为了你不顾一切杀死季司恭，难道不能说明一切？！你以为后世无忧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有什么意义吗？杀手哪里来的后世？”

萧思洛的手在不断发抖，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剑：“叶谙她……”

林荀缓缓松手，将视线移向了远处的群山，只有那样才能控制住眼泪不掉落下来：“你知道吗？她死的时候，紧紧握着你给的那块翡翠，我第一次看到她落泪……”

叶谙死去的画面，似乎又浮现在眼前，与她有关的一切总能轻易打碎他所有的防线。

强忍着心底蛮荒的疼痛，他把叶谙离去那几日的事情全部讲给萧思洛听。他把她的每一句话都讲给他听，让他知道，原来他欠了叶谙这么多。

谙儿，这下可不要再委屈了，他都知道了。

“萧思洛，你可听明白了？叶谙她走得这样凄凉却不想让你知道。可你这样对她，连老天都会看不下去，凭什么她这么痛，你却可以置身事外？”林荀转身准备带叶谙回平夷，“她说她想待在平夷湖边看日升日落，我现在就带她过去，你们从此再无瓜葛。萧世子，烦请你日后登上王座之后，好好地守住这个她拿命换来的闵国，也算对得起她了。”

身后是长剑掉落在地的声音和那人不可遏制的低笑。

听到他竟笑了，林荀怒极转身，却在看到那人满面泪痕之后收住了脚。

那样一个风姿绝尘，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啊……

此刻他满脸是泪。

此刻他恨不能与她同赴黄泉。

此刻他再不是他。

大概是看到了萧思洛眼中的寂灭，那种丧失了任何活下去的意愿的情绪，林荀想到这是叶谙想要守护的人，她的执念。

“你若死了，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萧思洛拉住林荀的衣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对他说：“让我见见她最后一面好不好？”

林荀冷冷看了他许久，掀开了车帘，一阵异香传来。车厢内躺了一个绝色美人，睡得深沉，只是嘴唇有些青紫。

“谙儿……”

萧思洛颤抖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脸颊，他一遍一遍地叫她的名字，想要唤醒熟睡的她。

可是谁都知道，她不会再醒来了。

“够了。”林荀拉住萧思洛，“让她安心地走吧，我怕她见到了你，又舍不得离开了。”

林荀驾起马车，像是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块翡翠：“这个还给你，萧世子，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