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兵变
第四十三章 兵变

天刚微明,寒风刺骨,月亮还仍悬挂在藏蓝色的天空中,朝堂之上大臣就已经按部就班。

但今日的气氛却莫名其妙地诡异得可怕。烛火因不止何处渗透进大殿的风吹得扑朔明灭,忽亮忽暗。

皇帝扫视着满殿文武,用与以往大不相同的语气阴着脸沉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殿内一片的沉寂。众人似乎都欲言又止。

温泽之满面憔悴,整个人一夕之间消瘦了许多,但是依然坚持每日上朝。

温悌之的死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但是眼下朝堂的危险迫在眉睫,他只能暂且放下悲伤,应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危机。

寂静就像是一块跌碎了的冰一般被打破。满殿之中顷刻间充满了百里明低沉又隐约强硬的声音:“臣有事要奏。”

皇帝眯了眯眼睛,“说。”

“臣恳请陛下,贬司马墨,陆阁为庶人,严惩温泽之,斩首孙皖,解禁太后。”

此言一出惊天动地,朝堂之上一片哗然,众人分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

温泽之,司马墨和陆阁平静地伫立,和侧身立于龙座下方台阶之旁的孙皖交换了一下目光。

孙皖细长的凤眼中一双凛厉的眸子定在百里明身上,右手指尖轻轻弹着挂于腰间的箭柄。

靠墙的一盏烛火忽地被风吹灭,皇帝的目光扫过余烟残存的烛台,又落回到百里明目光阴冷的脸上,不动声色道:“为何?”

百里明亦是丝毫不怯,“温泽之自入朝廷即兴风作浪,拉拢陆阁和司马墨一同把持朝政,又与孙皖沆瀣一气,使孙皖近身陛下以要挟,而温家于朝堂日益势盛,使陛下权位不稳。如今温悌之已亡,陛下欲铲除异己,当是良机。”

“哈哈哈……”

朝堂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皇帝的大笑。众人又是惊慌又是意外,见皇帝笑得如此畅快淋漓,不禁愣住。

皇帝摇了摇头,笑意丝毫不减。“百里明啊百里明……朕本想即刻罢免你,但反倒是你占了先机啊。”

百里明嘴角抽搐了一下,抬眼看了看不慌不忙的温泽之几个人,道:“看来陛下你早就被他们蛊惑了。”

“是,朕是被他们蛊惑了。”他从身旁孙公公的手中拿过那一沓书信,顺手向台阶下一扔,只见洋洋洒洒的书信如天女散花一样飘落得满地都是。

百里明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脚下的书信。

这不是自己和杜景来往的信吗?

当年他与杜景私交甚好,而毕康和贾获在朝堂中翻云覆雨,野心勃勃的百里明便与杜景暗自商议,杜景便替百里明混入毕康和贾获之中探查他二人动态。

然而伏满言被贬谪后,杜景便自觉良心欠安,离开朝廷,但一直没有与百里明断绝联系,这便也是他获取朝堂动态的方法之一。

杜景入山日久,终觉不能任由这些人败坏朝堂,于是并没有按照百里明嘱咐的那样,将书信焚毁,而是收集作为证据,有朝一日待温泽之在朝中地位可与百里明抗衡,便由他递交与皇上。

然而百里明对这一切全然不知。他以为杜景即便步入深山,也与自己是心腹之交。

他本也是太后党羽,但与毕康贾获暗暗夺权。可贾获与太后血缘亲近,因此百里明无力抗衡,于是意图谋划扶植温泽之众人,终扳倒了贾获毕康。

但失算的是,温家在朝中的势头以难以打压的速度迅速膨胀。于是趁温悌之出征之际,他私下笼络了般乜王子,设计诱惑卞陵,意图谋害温悌之和其他将领,但是也棋差一招,只使温悌之丧命。

但是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百里明望着满地的书信,轻轻地不屑一顾地笑道:“那又如何?般乜已经替我杀了温悌之,眼下正是利于我的大好时机。”

皇帝见他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皇帝怒火中烧,指着百里明怒吼道:“反贼!来人,给朕拿下!”

不想百里明面不改色,只见他拍了拍手,朝堂两侧墙壁凸起的格挡的木栏立刻全部被踹翻,刹那间涌出手持长剑的黑衣死士不下五百人。

几乎是同时,大殿正门一声“护驾”,然后立即涌入两百禁卫军来,但人数与死士相比实在是相差悬殊。

皇帝望着这五百人,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百里明,你真是好大胆子啊。”

“臣的胆量,配得上臣的野心。”百里明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满堂文臣看见这些杀气腾腾的死士吓得连滚带爬纷纷缩到了大堂正中央,躲在了禁卫军身后。而武臣则反应极快,立刻抽出剑来精神高度警惕,温泽之和陆阁、司马墨年少体壮也曾习武,虽赤手空拳,可也未退缩。

孙皖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死士浑身一震。

这……这不尽是缉保局的死士吗?他们何时听从了百里明的命令?

百里明转过身来,看着惊愕万分的孙皖,张狂笑道:“孙皖,你看见了么,这都是缉保局的人!……对,他们都是我的人,除了你,是贾获收留的可怜虫,其他人一直都是!”

孙皖一张俊脸上泛起潮红,他把剑对准了百里明,低吼道:“我警告你,你休要放肆。不然这满殿的将领,誓必与你火并到底!”

“你自己也知道,这缉保局的死士跟你们这些将领比,也不逊色吧。”百里明把手一挥,五百死士即刻如同黑色的海浪一般涌向禁卫军,两方厮杀在一处,刀剑声叮当乱响,场面混乱之至。

文臣趁乱纷纷跑出大殿夺门而出,皇帝这才泰然自若地重新坐回龙座,平心静气默默看着殿中双方厮杀的状况。

一个死士被车骑将军一脚踢翻到温泽之身前,温泽之眼疾手快,抬起脚对着那死士面门就是一个泰山压顶,那死士鬼哭狼嚎了一声,当场鼻血如注。

温泽之迅速俯身夺过他的剑,当胸穿透,那死士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他拔剑冲向混战的人群中,皇帝和陆阁以及司马墨大惊失色。孙皖寸步不离皇帝,但见温泽之这么不要命地冲上去,心下一紧,大声喊道:“你快回来!”

温泽之只灵活娴熟地挥着长剑,随口应道:“你保护好陛下!”

皇帝站起身来,看着朝堂上越积越多的血迹,心中的怒气也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

然而此时此刻,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从他左侧偷偷逼近的两个死士。

孙皖余光扫到两个黑色的影子,大叫道:“陛下当心!”然后一个腾越到皇帝侧面飞起一脚踹飞了一个死士的剑,又是一个伸手,将另一个死士的手腕牢牢锁住,向后一拧,那死士惨叫一声,跪在地上。

孙皖低头看着两个死士熟悉的面孔,心下一阵悲凉。

他们曾经都是他同生共死的手下,他实在不忍心痛下杀手……

突然,他感到自己脸上淌过几道粘稠的液体。

他伸出手去抹了一把,低头再看手时,猛然发现自己手上的液体,居然是殷红的血!

紧接着,他感到自己从左面颊划过鼻梁的一阵剧烈的疼痛。

原来在刚刚的搏斗中,不知何时,自己的面容竟然被划破,而他自己却不得知!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手心的血迹。

一张邪魅的俊脸上,从此便多了一道累赘的疤痕!

他慢慢放下手,转身面对着皇帝惊不可遏的神情。

“孙皖,你……”

“无妨,一点小伤罢了。”孙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伸出袖子拭去了脸上的血迹,转过身来继续寻觅着温泽之的影子。

皇帝愧疚地站在原地,看着血滴从孙皖面颊的伤口上一点点渗出。刚刚想命战战兢兢跟在皇帝身后的孙公公从屏风后殿的窗户绕出去找太医,却突然看到,正殿门口外远处的宫门内,浓烟滚滚地涌来一大批人。

几人看着宫门处黑压压的越来越近的军队,提心吊胆了起来。待他们近了,这才长松一口气,惊喜万分地看到,这些军队是大魏的虎贲军,而这些虎贲军正是出征北境德胜归来的铁骑。

虎贲军涌入大殿又迅速分散开来,将大殿内的死士团团围住,刀剑相对,寒光四射。

在虎贲军中间,昭晴和李淳、常纪走入大殿,紧跟在他们三人身后的,还有太后。

……唯独不见温悌之。

只见风韵犹存的太后一脸愠色,一身金色的凤袍衬着朱色红唇伫立大殿门口,阴冷的刀光霎时暗淡了许多。

只听她一声怒喝:“百里明!你给哀家住手!”

太后的突然出现让百里明猝不及防。只见他惊愕地回过头,“太后!”

“都给哀家把剑放下!犹豫不绝者,无论输赢,一律斩首!”

太后凤眼圆睁柳眉倒竖,满殿的人不分敌我,纷纷怔在原地。殿内的死士都俯首下跪,紧接着,除虎贲军之外的将领士卒也都跪下。

皇帝和几位大臣惊讶地看着太后一步一步穿过大殿,来到百里明眼前,粉面带煞地质问道:“百里明,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谁让你这么做的?!”

“太后!这是一次大好机会,机不可失!”

“混账东西!”太后厉声怒骂道,“哀家告诉过你几次,趁早收手,莫要再闹风波,你怎还这般执迷不悟!”

“太后!”

“住口!”太后上前几步,抬起右手指着百里明,微微颤抖着,低声恨恨道,“哀家不管你要怎样,但哀家绝不允许你对哀家的儿子有任何不利!”

百里明抬起头,指着满殿横七竖八的尸体,愤然道:“那他们就白死了吗!”

“若不是你兴风作浪,他们连死的可能都没有!”

太后满面通红,她转过身去,一把抽出昭晴腰间的剑,二话不说就向着百里明的后背刺了进去!

百里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张开嘴巴,眼中满是不甘,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不一会儿“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满殿的人都被太后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她依旧是那么心狠手辣……

“哼。”太后看着百里明的尸体,冷冷地轻蔑一笑,继而转过头,向着皇帝道:“皇帝,大患已除,你可以安心治理朝政了。”

说罢她转过身,向着殿外方向而去。

此时太阳已顺着穹顶攀出地平线,雾气缭绕中,散发着满是暖意的光芒。

“母后……”

太后不理,只继续走着。

皇帝忙跑下台阶,追赶上太后,恳切道:“母后,儿臣谢母后搭救。儿臣……”

“母后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这些年的祸患因母后而起,也该由哀家解决。”太后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皇帝平静道,“况且皇帝你想必也是早有准备。否则那些个将军,怎能佩剑上殿呢。”

“是,但儿臣没想到会是这么多人。”皇帝低下头,略有些无奈道。

“由此可见你在理政上仍有空缺之处,需多与温大人司马大人他们商讨。”说罢她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侧首,怅然道:“母后也是罪孽深重。为了维护哀家的叔父,当年险些诬害了忠良。”

“母后,儿臣想解除你的禁足……”

“不可。”太后摇摇头,“此番若不是昭晴,哀家也不会出宫。哀家险些逆揽朝纲,倘若解禁,恐怕难以为天下人所接受。”

“你毕竟是朕的母后。”皇帝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朕不能让天下人以为朕不孝,禁足生母。况且母后此番救了儿臣一命。”说罢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孙公公,孙公公心领神会,略一俯首,便转身去寻人拟诏了。

皇帝转过身来,看着不远处伏在地面上的百里明的尸体,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曾经他一直以为百里明是这朝堂上为数不多的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大臣,可他却真正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真正做到了瞒天过海的人。

这么多年的朝堂风波起起伏伏从未止息,谁晓得真正的幕后黑手竟然会是人人敬仰的皇帝的左膀右臂,百里明呢……

此时皇帝也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或许悲伤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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