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沉默地行进在通向京都的泥泞的土路上。远方的村庄炊烟缭绕，升起复又散去。

虽然是胜利，为首的几位将领的心情还是沉重不堪。

马车上的温悌之被用毛毡盖着，但仍在昏迷之中，苟延残喘，奄奄一息。而卞陵则被关押在一辆囚车里，蓬头垢面，低低地颤抖啜泣着。

当几位将领发现温悌之的时候，他已经倒在雪地里，浑身僵硬。但仔细试探，却发现还有微弱的鼻息。带回大帐后，军医便说，内脏已被穿透，要随时做好他死去的准备。

昭晴听完这一切，拼命咬着牙，忍着眼角的泪。

一名副将骑马来到李淳身边，道：“将军，温将军醒了。”

三个将领立刻喜出望外，传令停止进军，来到温悌之的马车旁。军队中立刻出现了骚动。

温悌之面色煞白，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大魏……大魏……”

“将军，大魏赢了……般乜溃不成军，大魏赢了……”李淳见他苏醒过来，也不知是否是回光返照，心酸泣道。

温悌之没有答话。他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剧痛。

“为什么会有伏兵……?”

“卞陵私通敌军，现在已经被捉拿了。”李淳愤恨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卞陵的囚车，回答道。

温悌之闻言，艰难地握起左手，想用力却只能是虚弱不堪地轻砸了几下身下的车板。“卞陵……”

当初就不应该让她跟着来。

“……公主殿下……”

“温将军，”昭晴红着眼眶，应道，“我在这里。”

“公主，请你……替臣转告皇上，臣恐怕……恐怕再也无法替大魏杀敌了……”

昭晴潸然泪下，摇着头道：“不，温将军，你不会死……”

昭晴自己也明白，这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罢了。温悌之苦涩地弯了弯嘴角，轻轻叹了口气。他实在是无力再说什么辞别的话了。

他突然偏了偏头，手指动了动，嘶哑着声音道：“泽之……兄长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见不到你了啊……”他眼角一颗豆大的泪滴滑落，昭晴咬着嘴唇别过头去，轻轻啜泣了起来。

“兄长不能……不能跟你一起举杯共饮了……”

“将军……”昭晴呜咽地唤。常纪老将军抬起皱纹纵横的手，抹去了眼上的泪，胡须微微颤抖着。

他们该怎么告诉温泽之这个噩耗，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温泽之接受他的兄长殉国的事实……

“泽之，泽之……兄长想你啊……泽之……”

温悌之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到消失不见……

“将军!!!”

一声哭嚎从李淳体内爆发。他噗通跪下，随即几万大军同时轰然跪地垂首，四以祭奠这颗已经升天的忠勇之魂。

四方俱寂，炊烟依旧。将星陨落，一代英雄终亡故。

……

大魏勤政殿。

皇帝手执昭晴的亲笔书信，剑眉直横，目光急切面色铁青地扫过一行行文字。在下面伫立着的司马墨，陆阁和孙皖已经察觉到了皇帝神色极为异样，都是凝眉沉默不语。

终于皇帝按耐不住心中的气恼，将自己身前的书案一掀，只听咣当一声，书案向前滚了几圈，上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安驰国，朕灭了你!”

皇帝突然失控的怒发冲冠将几位大臣吓了一跳。孙皖看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抬起头来问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皇帝只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地上的书信。

司马墨小跑过去拾起书信，顷刻间惊慌之至。他颤抖又低声着复述着信上的内容：“卞陵私通般乜王子，设计陷害我军，温悌之在班师途中伤势过重身亡……”

“什么?!”

“卞陵，她好大的胆子!”皇帝又抄起手边架子上的一个精美的陶罐向地上狠狠一摔，罐子立刻碎得七零八落。

“陛下息怒。此时安驰国王应该并不知晓。事已至此，等军队回朝再做处置，陛下保重龙体，气大伤身啊。”陆阁最先冷静下来，拱手拜道。

“冷静?朕……”

“陛下!”孙公公突然跑了进来，打断了皇帝的怒气腾腾，看见满地的乱七八糟又不禁吓了一跳，“陛下，何故发这么大的火?”

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没什么。你有什么事?”

孙公公见皇帝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过问，道：“陛下，温大夫回来了，正在门外侯着。”

皇帝和几位大臣都是一愣。

此时此刻皇帝内心的愤怒已经有一半变成愧疚和无措。泽之回来了。朕该怎么向他交代他兄长的死?

他失身落魄地坐回龙座，闭上双目试图让自己烦乱的心绪平静下来，正待让孙公公带温泽之入殿，不想温泽之竟然满目焦虑的自己走了进来。

皇帝意外地看着温泽之的神情。莫非他已经知道了温悌之阵亡的事?

温泽之一路奔波还未来得及休整就直奔勤政殿而来，看到殿里的模样竟然出人意料地没有过问为什么，而是直奔着皇帝而去。

他从怀里摸出那一沓在杜景屋中发现的书信，道：“请陛下快做决断。”

皇帝不明所以地接过书信，眉头自始至终都没松开。他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和大逆不道的内容，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你只需要混入毕康和贾获内部，将所有消息告知与我，以应万变。”

“你若执意退出朝廷，我便也不阻拦。只是切记莫要走漏风声。如此你我书信来往，切记焚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温家与贾获毕康二人既然势同水火，我便静观其变。我虽与太后一党，但自成一派，众人皆亡我独存，天下入我手矣。”

……

这不到半个时辰之内接连发生两件大事逼得他措手不及，此时此刻他只觉内心思绪繁杂错乱，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朝堂真正的威胁，真正翻云覆雨将局势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竟然不是贾获，不是毕康，而是……

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

“你们都退下吧。”皇帝将手放在额头上，痛苦地说道。

“陛下……”

“退下。”

众人面面相觑又无可奈何，只好无言退出勤政殿。风起云涌，变幻莫测，惊涛骇浪接踵而至，可是人人都知晓，如此便是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