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钦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屋子里。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堆放在榻边，阳光透过几近破碎的窗户散落在被褥上，一股陈旧的气息四处弥漫。

还有夏秋时节被采回来的草干巴巴地散落在墙角。

那一排分割了内外庭的竹子死气沉沉地伫立在那里，仿佛因太久没人照看而显得垂头丧气失魂落魄，温泽之甚至能感受到它们生命的气息也开始在这久无人居住的屋子里渐渐消散。

温泽之脚下的每一步都踩着空虚，都碾过寂寞。

他到哪里去了……

温泽之心中一阵的恐慌，心里好似缺少了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屋子的各个角落，除了残破零碎的蜘蛛网，便是因为夏季漏雨，墙上留下的暗黄色的潮湿的痕迹。

他注意到了榻边的桌上有一张纸。走过去后才发现，这原来是关钦留下的一封书信，书信表面拂了一层细小的灰尘。

温泽之拿起书信坐到榻上。纸上寥寥几语却尽是熟悉的字迹。他伸手拂去灰尘，凝神阅读起来。

“泽之，我知终有一日你必会再次回来。实在是深感愧疚，良心欠安，无颜面再见你。因此我留下这封信，离开此地。

“你我五岁相识，情同手足。敬南府上待我不薄，而我却被人蛊惑以高官厚禄，恩将仇报加害与你，实在非正人君子所为。而你又救关某一命，此大恩实在让我倍感愧疚。

“如今我自知心里污秽杂陈。此去不知所踪，只盼洗清垢秽，尘世了了，望勿以为念。关钦。五月廿三。”

读罢，温泽之叹了口气。

自山下的期待到半山腰时的激动，已经被回到草庐时的失望和看到书信后难以自抑的空虚消磨殆尽。

关钦就这么走了。已经半年了，从此天涯海角，死活不知，踪迹难觅。亦或许那日从他离开朝廷，便是此生见他的最后一面。

……

温泽之心里说不出的悲凉难过。

他把书信折了几折放进袖中，起身来到屋门前，想要打开门出去，却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他梦寐以求想要回来的居所。

然而步入朝堂，忧国忧民，又怎可能随意离开，半途而返?

他来到屋外，轻轻关上门。

山依旧是那么安静，像是沉睡了的仙境。

绕过草庐，他站在后院的山岗上，远远地眺望到了杜陵先生……不，是杜景的草屋。

后院北风更是凛冽刺骨。他思索了一阵，裹紧了衣服，便带着下人越过起起伏伏的山丘，来到了杜景的草屋外。屋子外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大抵是村民不忘杜景的恩情，时常前来收拾一番。

——而大概杜景的死跟温泽之有关，所以村民虽看似敬重温泽之，恐怕心里对他仍然有所怨怼的。

温泽之抬眼看了看杜景屋外的那棵山槐树。

老树光秃秃的枝丫僵硬地伸在半空中，仿佛是竭尽全力想触及到什么，却又触不到一般地挣扎着。

他低下头，走进了杜景的屋子。草屋已经被修缮得很好，只可惜自从杜景离世，便再也无人住在这里了。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来这里。只是单纯的很想来看看罢了。

村民们也许认为，杜景的魂魄会回来居住，因此门并没有被锁上。

他又猛然想起，方才在山下的时候，有一个年过六旬婆婆对他说，在她上山给杜景收拾屋子的时，在一个矮柜子里发现了一沓用草绳捆起来书信，最上面安放着一张纸，写着“赠泽之”三个字。

因此大家都没有动它，只等着温泽之回来，亲自取走。

他迟疑了很久，终于决定走进屋里去看看。

屋子里简简单单的一些物事依旧没变，但是比杜景在世的时候要明亮得多。他低下头，开始寻找老婆婆跟他说过的矮柜子。

这柜子摆放在一个狭小的角落，但是不难被发现。

温泽之走了过去，蹲下身，打开柜子，果真是有一沓书信躺在中间的格子中，但是让他意外的是，这些书信纸面泛黄，看起来很是陈旧，而且在这一沓书信中，混杂着两个人的字迹。

……并不是写给他的。

温泽之心下疑云暗生，眉头不自觉地拧紧。

杜景把这些书信交给他的目的是什么?

而且让他最为好奇的是，这些书信都没有落款，因此究竟是何人所写，竟也不得知。

但是这字迹……

这字迹!除了杜景的字迹，另一个人的字迹竟然是如此的熟悉!

他开始急切地翻看起来这些书信，并且在脑海中搜索这字迹出于谁之手。

虽然他不知道偷看已故之人的书信是否是对的，但是这些书信带给他的谜团让他依稀觉得，这些书信大有玄机，他必须一丝不苟地全部看完!

最开始这些书信只是闲话山中生活，仿若故交知己的往来之词，但书信中对于对方的名字依旧只字未提。

突然他发现，在一张书信下压着一根草茎。自这根草茎往后的书信，显然是从二人来往的书信中单独挑拣出来的叠放在一起，但是字迹依旧不变。

他看着这些书信的内容，手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仿佛是惊雷在头顶炸响，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寒意开始在他身上弥漫，他甚至开始觉得惶然无措。

这是自从他来到朝廷伊始从未有过的恐惧!

不……不能……

随着书信的一页页翻过，他的恐惧愈发蔓延，开始心绪难宁，惊惧万状。突然他一把抓起地上的所有书信，站起身，匆匆地奔到门外，对下人急促道：“回朝廷，快!”

那下人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温泽之已经开始在雪中拔足狂奔，那下人大喊道：“大人小心!”

可是温泽之根本听不进去，只自己狂奔下山，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在雪地里栽了几个跟头。

事不宜迟……若不早些赶回朝廷，就完了!

就全完了!

他真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回到崤山来看一看，但是事已至此，他只能盼望自己回去得还不算晚了。

大魏……

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