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夜潜
第三十七章 夜潜

毕康的丧事只用了两天的时间便主持完毕。虽说是位及大夫,可是真正前去祭悼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即便是偶尔有人前去,也是皇上看不过眼,遣了几个人略表哀伤罢了。

皇上的想法是:毕竟毕康生前是高官,朕日益操劳腾不开时间去也就罢了,你们这些人怎也恐避之不及?

然而真实的境况确是,眼下除了北方战事较为让人劳心伤神,皇帝可算是腾得出时间与几个大臣下下棋了。

倘若毕康早日知晓自己死后的光景竟会是如此惨淡,想来便也不会生前为非作歹了吧。

是夜,天气潮闷,庭院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温泽之早早便回到自己府上,本盘算着往老家敬南府写一封书信去,不想刚刚坐定研墨,就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温泽之回过头去,见门外有一个人影晃动,本以为是司马墨或者陆阁闲来无事来府上叙谈,刚一开门,就见一面容可怖的人伫立门外。

温泽之微微一惊,不过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不等他发问,那人就先拜道:“参见温大夫。”

温泽之打量了一下那人,忽然觉得似曾相识,便问道:“你可是毕康府上那个下人?”

“正是。”他抬起头来看着温泽之,温泽之与他的目光对视,又看见他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不觉后背一阵寒意弥漫。

“你来我府上,可是有何要紧事?”温泽之看了看渐渐沉寂的夜色,皱眉问道。

那下人回过头谨慎地环顾四周。除了虫鸣和树叶互相摩挲的声音之外,再听不见半点声音,也不见半个人影。他确认无人,方才低声回答道:“温大夫,不知可否进屋说话。”

温泽之愈发费解眼前这个人怎么避开人耳目来到自己屋外,又为何故作神秘,又想到既然是毕康府上的人,恐怕会是来寻仇也未可知。

但即便如此,温泽之也不惧怕,毕竟自己也是会些招式,况且在自己府上,只一声令下便有护卫的人前来。

于是温泽之点了点头,“你进来吧。”

那下人感激地来到屋内。温泽之刚刚关上门转过身,就见那下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开始恸哭起来:“泽之!”

温泽之惊愕不已。此人竟然直呼自己大名,只怕是自己以往的熟人,于是急忙问道:“你是……”

“泽之……我是你的表兄,伏开!”

伏开!

温泽之只觉耳边惊雷乍响一般,紧接着他浑身一震,泪水溢出眼眶:“表兄……你,你真的是表兄?”

“是我啊,泽之……”伏开痛哭失声。温泽之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良久才颤抖着伸出手来抓住伏开的双臂,将他拉起,哽咽道:“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

曾经温泽之一度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无缘相见自己的表兄了。

兄弟二人上次相见之时已经是伏满言一家被贬到怀凉之前,这么多年过去,再次相聚,竟觉得如同过了大半辈子一般,无论是外貌还是声音都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年伏满言被朝廷赦免,举家迁回京城,不想在怀凉的一山谷处被贾获埋伏好的死士全部射杀,一家老小甚至下人无一幸免。可是不曾想,伏满言的儿子,伏开竟然会死里逃生……

温泽之张开嘴,想说话可又说不出,好不容易忍住让自己不再落泪,可是说出的话却又尽是颤音:“你怎么……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说来话长。”伏开伸出手来抹去了自己疤痕纵横的脸上的泪水。

温泽之将他拉到案边的台阶上坐下,伏开道:“那日我全家在山谷遭遇埋伏,我手臂和腹部中箭,没想到腹部那支箭并未伤及要害,所以我就装死……真是福大命大,竟然躲过了一劫。”

温泽之听把似是自语道:“感谢老天爷……”

伏开继而又落下泪来,“所有人都走之后,我就挨个人试探鼻息,看他们是否活着,但是我发现除了我之外竟然无一人生还。后来我无意中发现,这羽箭并非怀凉人所用,便推测一定是朝廷中人所为。所以我决心到朝廷一查究竟,报灭门之仇,又恐被人识破,所以自毁颜面,来到京都,碰巧被毕康遇到,便将我带回了他府上去。”

温泽之望着面容尽毁的伏开,痛心地闭上双眼,满心的辛酸与泪水一并溢出。

“我在毕康府上做下人,后来有一次贾获和毕康在屋内发生争执,我才知晓,原来这一切都是贾获所为,毕康并不知晓。我爹身亡,毕康的儿子也得不到赦免,因此他二人才发生争执。”

伏开继续说道,“当年我爹被贬谪怀凉,毕康也参与了阴谋。后来贾获伏诛,毕康精神萎靡,身体虚乏,我便觉时机成熟,在毕康每日服用的药物中下了少许毒,一日日送往毕康屋中。原本他只是体虚,不足以丢了性命,因此毕康看似是病亡,实则是我将他毒杀身亡。”

听罢,温泽之更是错愕难当。他脑海中猛然现出头些日子皇帝阅读毕康遗言的时候,信纸上的斑斑血迹的确呈现乌黑的颜色。

病中之人服药可使骨骼乌绿,所以血色乌黑,当时他只以为是药物所致,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这其中竟然会有这般的原由!难怪毕康的死会这么快。

温泽之驱散了心中的惊诧之情,叹道:“想不到你竟然受了这么多苦……”温泽之长叹一口气,“好在恶人终有恶果,现在仇已得报,你打算何去何从?不如留在我这里吧,不然你一人孤苦伶仃……”

“不……”伏开摇摇头,“我必须离开。按理来说,毕康身为罪臣,死后府里的人都应遣散,若独独是我仍然留在宫里,恐怕会被人怀疑。”

“那又何妨?”温泽之忙道,“他们又能说什么?”

“一但我被识破,恐怕毕康的死会被人疑心是你所为,终对你不利。”伏开摇摇头,“今夜我来找你,然后我就出宫,哪怕是隐姓埋名浪迹天涯,也绝不再踏宫门半步。”

“表兄……”

伏开叹了口气,摆摆手,“一切都了结了。泽之,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皇帝。”

“我不会,”温泽之咬了咬牙,无可奈何道,“你若是四海为家,那……日后你我当真再难相见了。”

伏开死死地闭紧嘴巴,良久才低低地一声叹息。“泽之,你在朝廷,千万保重。朝堂人心向背变化莫测,切记不可过于真诚待人。”

温泽之不声不吭地看着脚下的地板,良久才点头道:“我知道了。”

伏开站起身来,对温泽之深深一拜。温泽之随伏开来到屋外,伏开又是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回过头来,微微地笑了一笑,然后轻轻跃上屋檐,悄无声息地翻过高耸的墙壁,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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