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病危
第三十六章 病危

一个月来,毕康一日病重堪比一日。从一开始的身虚体乏卧床不起,到现在的气喘咯血胸闷难当,甚至是行将就木,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境况恐怕是不容乐观了。

现如今面色蜡黄形同枯槁的他只能躺在榻上,每日惆怅万分,偶尔还老泪纵横,想起自己这一生,心中不觉酸楚难当。

他是悔。悔当初被贾获的妖言惑众拉拢,到如今被冠上了一个奸臣的名号,死后身败名裂后世唾骂,还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一个亲生儿子,他真的是又悔又恨。

可是现在,悔还有什么用处。

自己已经是半个死人了,总不可能时间倒流,重新回到他最开始来到朝廷的时候——那时候他可是雄心壮志要大展宏图,万万不料竟然会走上歪路。

府里是那么寂静,寂静得让人感觉不到有其他人的存在。

这么安静,难不成是人人都去准备他毕康的葬礼了吗?

自从他患病卧床,府里门庭冷落,除了自家的亲戚和下人,再无其他人肯来府上看他一眼。

他就这样每日孤寂地躺在榻上,看着日光在屋内映射下的影子一点点缩短又拉长,直到消失不见。

窗外的阳光被窗户纸遮挡住,显得轻轻柔柔的,照在他的被褥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

他只觉得自己在瑟瑟发抖。不知为何。

也许真的是自己解决所剩时间不多了吧。可是他终归不甘心……

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门便被推开,是那个面容尽毁的下人来给他送药来了。

患病以来,只有他每日坚持给毕康送药,毕康见得最多的人,也就是他了。

他低低地问候了一句,“老爷。”

毕康废力地侧了侧头,想说话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不出。

“老爷,吃药了。”

那下人把冒着热气的药放在榻边的木桌上,想伸手扶起毕康。不料毕康却颤抖着抬起一只手,使出好大力气才沙哑着喉咙道:“你……放那吧。”

那下人微微一愣,“老爷……”

“放那……你退下吧。”

那下人只好收回手臂,俯首诺诺地退出了屋子。

毕康又是一阵老泪纵横。

也许现在全府上下只有那个样貌丑陋之极的下人还记挂自己了。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伸出手拽着榻边的帐幕坐起,喘息了好一阵子才摇摇晃晃地站起稳住身体,举步维艰地拖沓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腿来到案前,又费劲气力地坐下,伸出颤抖不住的手开始研墨。

每转动几圈墨条,墨条就会因为他的手臂的颤抖而脱手。废了好大气力才研磨完毕,毕康便拿起毛笔来,铺平了一张纸,开始写字。

“臣毕康,俯首恭请圣安。感念陛下皇恩浩荡,望陛下不厌其烦,臣修罪己一书,以此自悔。臣自知时日无多,行不可以成,动辄心脉俱损。病入膏肓,大限将至,回顾一生,诸多罪行,臣自知罪无可恕,良心欠安,从贾获之蛊惑,鬼迷心窍,不可自拔,以致忠良被污,扰乱朝纲,又使元老之身份,令陛下左右为难。臣甚悔之。

“今臣终得晓天理昭昭,自行亏损便恶果相报。现已无力偿己过,惟愿早死,以赎罪过。愿陛下圣明,清肃朝纲。马贲,窦峦及其党羽皆非善类,望陛下及早处之。臣心稍安。

“臣此名为奸臣,有负众望,来生必为善,望我朝于陛下之手,协之温大夫,百里丞相等忠臣,日益繁盛。臣涕泣,不知所言。”

毕康看着纸上虚浮的字迹,慢慢放下笔,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间他一阵急咳,几滴乌黑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溅到纸上,很快便凝固了起来。

毕康无力地垂下手,扶着座旁的俯首强撑起身体,又一步一步万分艰辛地回到榻上,僵直地躺下,长喘几下,闭上双目。

榻边桌上的汤药已经冰凉。

皇帝心满意足地放下最后一本奏疏,挺起腰来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肩膀,喜道:“朕看完了!”

此时殿内还坐着温泽之和陆阁等一班官员协助打理一些地方的大事小情,孙皖站在皇帝身后近两个时辰,依然精神抖擞。

皇帝多次让他坐下,他只道,习武之人不好坐。皇帝便也依了他这股执拗的劲儿。

温泽之抬起头,看着皇帝满面欢喜地站起来,道:“陛下辛苦。”

皇帝不言不语地摆摆手,走下台阶来到群臣之中,道:“你们这些地方琐碎之事,可有什么棘手的?”

“即是琐碎,何来棘手?”司马墨笑道,“这些事,就不劳烦陛下了。”

皇帝满意地点头,“辛苦诸位了。既然如此,时辰也不早了,诸位就在勤政殿陪朕用膳吧。”说罢他便命下人准备晚膳,另嘱咐多备些茶水来。

正待他兴冲冲地准备到殿外去透气的时候,突然看见孙公公一路小跑地来到殿中,道:“陛下,百里丞相求见。”

“宣。”

上午的时候百里明奉命替皇帝去昌启侯府办事,如今已经快到夜晚,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只见百里明急匆匆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殿中,参拜道:“陛下。”

“免礼。昌启侯的事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陛下请放心。”他回应道,继而便又俯首,言语中隐约透露着一丝喜意,“陛下,臣来勤政殿的途中,听毕康府上的下人说,毕康于今日早申时没了。”

“啊?”

随着皇帝一声惊诧的回应,殿中其他几人也豁然纷纷抬起头来,目光急切地注视着皇帝。

司马墨把笔一扔,腾地站起身,讶然道:“毕康死了?丞相此话当真?”

“当真。我听说后,立刻调转车头去了毕康府上,府上的主子家丁皆在毕康屋外伏地痛哭,臣又命人遣一太医去确认,太医说的确是……”

毕康死了。

温泽之想笑,可是不知为何,竟忘记了如何去笑。

天理昭昭,贾获死了,毕康死了,……杀他舅父,弑他长姊的罪魁祸首都死了……

而此时此刻,他竟没有很激动,只是觉得,心里一直沉沉记挂着的什么东西,突然之间就被剪短了线,忽地掉了下去。

如此,也算是心事了结。舅父长姊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温泽之不言不语地站起身,来到皇帝身边。百里明把手伸进袖子里摸出一封书信来,恭恭敬敬递到皇帝面前,道:“陛下,毕康临死前给您留了封信……陛下当心……”

百里明本想提醒皇帝信上沾有血迹,不想皇帝的动作比他快一步拿过了信,展开后发现了滴滴血迹不禁微微一皱眉。

殿里鸦雀无声,众人都急切地目视着皇帝的眼睛在纸上游走。直到皇帝看过之后,孙皖才开口问道:“陛下,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在向朕倾诉懊悔之情,另外还告诉了朕,马贲和窦峦及其党羽应及早处置。”

“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良心发现……”陆阁对毕康的信付之一笑道,“大抵是怕罪孽深重,死后也不安。”

皇帝把沾着血迹的信递给孙公公,孙公公一脸嫌弃地用两个手指夹过来,转过头去又是一路小跑地扔掉了。

“朕一月前便觉察毕康有疾,只是万万没料到竟然是病得这么重,而且走得这么快。”

皇帝凝眉叹了口气,摇摇头,轻松道,“也罢。既然已经走了,那朕也就不必再说什么了。也许从此之后,朝堂就会就此安定些。司马墨,你去命人给毕康的府上拨些慰问的银两,薄葬了吧。”

说罢他把手背到身后去,踱着步来到勤政殿外。

此时天色渐暗,稀稀疏疏的几颗星高高地悬在头顶那方墨蓝色的天空上。空气甘美宜人。在脑海中浑浊着的杂事像是被这习习微风驱散了一般,众人沐浴在这凉风中,只觉得神清气爽。

皇帝深呼吸了几次。忽然他回过头来,奇怪地对一直沉默不语的温泽之道:“泽之,你怎么不说话?”

“臣……”温泽之顿了顿,道,“臣没什么可说的。”

“你的仇人都死了。”

“陛下,”温泽之抬起头,恳切道,“臣仇人已死,固然高兴,但他们的死,更为有利的是朝廷和国家。因此臣现在只盼以后朝廷清明,国家昌盛,家仇一事,既已得报,便不必再想。”

皇帝看着温泽之,动容道:“朕本以为,你报完了仇,就会辞官。”

温泽之哑然失笑。“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我既然是陛下的臣子,就必然尽心竭力,岂能图自安然。”

皇帝欣慰之至。

究竟自己何德何能让上天如此眷顾自己,赐予他一群贤良臣子,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协助他治理江山,开创盛世?若是满朝文武皆如他们一般,何愁国家不鼎盛。

然现在,江山盛世,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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