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大抵是前线刚刚送来的加急尚未完全消散的墨汁的气味，糅杂着勤政殿里原本就有的书简气息，再加上每个人都闷闷不语的气氛，空气显得更加是压抑难堪。

皇帝将手臂放在胸前的桌沿上，俯首凝视着手臂前厚厚的一叠加急，眉头始终不曾松开一星半点儿。

温泽之、司马墨、陆阁和百里明几人看着皇帝一语不发又默然焦虑的神情，都是惴惴不安。昭晴公主一直在皇帝身旁研着墨，眼睛也不抬一下。司马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这是出什么事了？”

良久，皇帝才抬起头来，将目光转向司马墨挂着匪夷所思的神色的脸，道：“前线出事了。”

“前线？”众人讶然不已，陆阁亦是难以置信道：“常将军身经百战，平内忧除外患几乎是百战百胜，怎么如今……”

皇帝无奈道：“常将军已经年迈，此次带兵出征，如若不是他要求，朕也绝不会让他去的。再者，朕也是考虑到温将军刚刚从贺阳带兵会朝，想让他歇息一阵。”

他看了一眼垂首沉思的百里明，道：“左丞，你怎么看？”

“回陛下，”百里明开口道，“依臣看，要解边疆之患，还需温将军调领五万兵与前去常将军会合。”

“宣敬南侯。”皇帝闻言毫不犹豫地对孙公公说道。孙公公领命退下，皇帝抬眼见百里明似乎欲言又止，于是问道：“左丞，你还想说什么?”

“陛下，”百里明俯首道，“臣还以为，此番边疆闹事不同以往，肆无忌惮，无论何因，想来必是敌军有所仰仗。我军连败，本就士气不足，如若陛下能御驾亲征……”

“不可!”不等百里明说完，昭晴就率先出言阻止道,“朝局刚刚稍稳，皇兄当稳坐朝堂，如若此时离京，只怕还是有贾获等人的残党兴风作浪。”

皇帝凝眉，“御驾亲征确是朕心意。朝堂之事，可左丞与泽之协助打理。”

他拿着一支毛笔悬在半空，试探地看着温泽之。温泽之坦然道：“陛下，京城乃国之心脉所在，纵使边疆再如何扰动，也暂且不会危及京都。可若京都起事，便是一夕之间。臣恐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皇帝放下毛笔靠到椅背上，刚刚想说话，只听昭晴一脸坚决地请示道：“请皇兄准许昭晴赴前线督军。”

皇帝想起一年前保康王反叛被李淳和昭晴带兵镇压一事，便觉得自己的妹妹也是女中豪杰，如若让她代自己前去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顾虑此番边疆之乱的阵势不同于保康王反叛，无论规模之大还是悍骑之猛，都是保康王的军队无法与之相比的，恐会有何变故。

不想昭晴却在此时一脸坚决地开口道：“皇兄不必顾虑。代皇兄前去，一来可鼓舞士气，再者，我本是皇室一员，国家有难，怎能坐视不理。”

皇帝思虑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也罢。昭晴，朕就你这么一个妹妹。战场刀剑无眼，你务必照看好自己。”

昭晴见皇帝应允，喜出望外：“谢皇兄!”

众人在勤政殿又商讨了一些出兵的事宜，约么过了半个时辰，温悌之这才火急火燎地赶到，众人只听得外室的地板被温悌之匆忙的脚步踏得咚咚响，转过头看时，温悌之就已经冲了进来。

“皇上!”

“……悌之，你来了。”

“皇上，”温悌之奔到皇帝面前，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声道：“臣已听闻边疆祸事，请陛下即刻下旨，命臣调兵出征。”

皇帝忙命他站起来，继而道：“你本非朝臣，随朕从安驰回朝，想必刚回府安顿下来，就被朕叫了来。你坐下吧。”他伸手示意了一下温泽之身边的空座，道。

温悌之只好先依命就坐，然后皇帝才将军情与温悌之详述了一番，道：“悌之，此番的确是军情紧急，昭晴与你一同赶赴前线。朕已经下旨从东莱城和敬南调集军队，你们明早就出发吧，尽早沿途汇合。”

前线战事吃紧，粮草也几乎所剩无几，敌人断了大军回撤的后路，军队陷入两难境地已久了。敌军似是要用持久战术，将军队的精血渐渐耗尽之后再斩尽杀绝一般，不攻不退，只是僵持着。

温悌之接到出征的旨意，丝毫不敢怠慢，即刻回府收拾行装准备次日出征。

随行的人皆是整装待发，但是颇为惆怅的倒是卞陵公主。

她已身在晋国，本将要完婚，谁晓得竟然出此意外，温悌之这一走又不知几月几年尚可归朝，自己岂不是要孤守很久？想到这里，公主脾气便又冲上心尖儿，抄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就朝地上摔了过去。

侍奉卞陵的宫女吓得战战兢兢，有一个胆子稍大些的怯懦地走上前去，将地上的碎片捡了起来，可是卞陵此时却是看谁都烦躁不已，刚想冲着那宫女发火，却突然一想自己毕竟身在别国，不好发作，只好气急败坏地大步来到门外，在一棵芙蓉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暗自唏嘘可怜。

突然她看到宫门外面是哪个小太监正端着盛着江南绸料的木盘急匆匆地走了过去，猛然间发觉那小太监正是昭晴公主身边儿的小乞子，突然心生一计，喜出望外地跑到了宫门外，朝着尚未走远的小乞子喊道：“小乞子——小乞子——！”

小乞子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微微一愣，转过身去，却见到是满脸笑意的卞陵公主，只好转过身去小跑到卞陵公主身边，道：“安驰公主可有什么吩咐？”

“啊，小乞子，你这么着急，可是想给昭晴姐姐送东西去？”

“哎呦，我们公主才不稀罕这些呢。这些都是给太后的……”

“太后？太后不是被软禁了吗？”

“这倒是没错，只是太后毕竟是皇帝的母亲，这总不能……”他低头看了一眼布料，叹了口气道，“公主，你若是没事，那奴才就走了。”

“哎，”卞陵见小乞子转身又要离开，赶忙叫住了小乞子，道：“小乞子，你等一下，我有些事要问你。”她左右观望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人，这才笑道：“小乞子，听说皇上要让温将军出征？”

小乞子点了点头，“是啊，明儿就要走了。”

“明天就走啊？”卞陵柳眉微蹙，朱唇微微一撇，道：“那皇帝可说过，我怎么办吗？”

“这倒没有。不过听我家公主的意思，是让你在这里等着将军回来。”

“等着？那得到猴年马月啊！”卞陵公主低声惊叫道，心底暗暗想着这样不行，便心思一转，道：“小乞子，麻烦你能不能跟皇上说一声，让我也去前线？”

小乞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时结舌，良久才支支吾吾道：“这……恐怕……我……哎呀，公主，你毕竟是别国的公主，如若到我国的前线去，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

“没事，我又不杀敌，我只是在营里做个帮手之类的活儿，况且温将军征战，边疆苦寒，衣衫总要有人缝补，我既然是他即将要娶的夫人，去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也是应当的。”

“公主，你可知道这战场上最忌惮的就是男女温存之事了，这女人去了前线不但会分散了将领的注意，还时常手忙脚乱地添乱，这怎么说，也不应该呀。”

小乞子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可是卞陵公主依然不依不饶地说道：“公公……你就帮帮我吧。昭晴姐姐不是也去了吗？”

小乞子对她这番恳求实在是无可奈何，又赶着时间回昭晴公主那里复命，只好暂时答应下来，道：“也罢，那我就在公主面前儿替你说说，公主要是同意了，那皇上那边儿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卞陵公主听他这么说立刻觉得有了希望，道：“多谢公公了！”

小乞子低下头说了声“奴才告退”后就立刻往寿康宫方向跑去。

卞陵公主看着渐渐跑远的小乞子，脸上的笑渐渐隐去，轻轻“哼”了一声便扭着纤细的腰肢回到宫门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