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肺腑
第十九章 肺腑

夜深了。

寿康宫的太医忙碌了大半个晚上,如今可算是渐渐安定了下来。皇帝一直坐在正殿中间,见太医院掌令从内殿走了出来,忙上前去问道:“母后可有大碍?”

“回陛下,太后不过是受到了惊吓,一时心脉紊乱。只需调养几日,并无大碍。”

皇帝长松了一口气,颔首道:“你先退下吧。”太医得令退下,皇帝独自一人来到了殿外,愁眉不展地望着漫天的星斗,一时觉得抑郁难当。

温泽之见皇帝出来,便走上前来问道:“陛下,太后可无事?”

“无事。”皇帝长叹了一声,很是懊丧道:“好好的喜事,却闹成了这副模样。”

温泽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好恭立在侧,垂首不言。皇帝却突然转过头来,问道:“泽之,你的伤可找太医处理了?”

“嗯。”温泽之点了点头。他看见皇帝的神情很是悲伤,只好说道:“陛下,刚刚的事陛下不必太过挂怀。都是往事了。”

皇帝垂下了目光,月色下,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洒下了一片凄凉的阴影。

他的喉结微微动了动,似是有些迟疑,良久才凝视着清清幽幽的月光,黯然神伤道:“泽之,朕比你小一岁,先帝猝然驾崩,朕年少仓促登基,如今也快是一年了吧。”

他顿了顿,但目光却仍然在那圆满的白玉盘上,“朕虽不是功勋盖世,可是也是尽朕所能去治理朝廷,力争让先帝留下的冤案错案重新得到审理,让冤屈者沉冤得雪。”

他咬了咬牙齿,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起来,“可是今天……竟然有人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是狗皇帝。”

温泽之注视着皇帝秀美的侧脸,轻声宽慰道:“陛下你不必难过。孙皖说的并不是陛下你……”

“即便说的不是朕,可也是指桑骂槐,说的是朕的父皇!这三个字看起来是孙皖的愤懑之词,其实却满含着朝廷内外的民生疾苦。”皇帝转过头来看着温泽之认真道。

“朕登基前,曾暗暗立誓一定要做一个人人敬爱的好皇帝,朕何曾不想让天下的百姓看到一个欣欣向荣的盛世,太平安定的景象!可是如今,朕身为一国之君,却要瞻前顾后,日日看着他们这群元老的脸色行事!”

皇帝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肺腑之言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他挥起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身旁的圆木上,月光下温泽之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皇帝眼中闪着的泪光。

温泽之心里一阵酸楚难当。是啊。皇帝的年纪,不过是个本该无拘无束的少年罢了。

——而他温泽之,又何尝不是如此。

“陛下,你还年轻,一定能大志得报。臣既然已经出山,就愿意誓死效忠于陛下,助陛下大展宏图,铲除奸佞,以报皇帝赏识之恩。”

“朕知道有太多对不住你们温家的地方。可是……可是朕无能,朕没办法彻底掌控朝廷……”皇帝满眼的期盼却忽然变为了一阵失落,“终究是朕对不住你。”

温泽之上前两步,郑重其事地俯首纳拜道:“陛下,臣此番来到朝廷,并不只是为了辅佐陛下,实不相瞒,更主要的,是为了能找到陷害我家人的真正幕后主使。”

皇帝看着他,微微动容。

温泽之恳切地对皇上说道,“铲除奸佞,不只是陛下一人的事,臣也会参与其中。另外,臣觉得,孙皖不能杀。既然孙皖对陛下有极大的不满,那么就留着他,让他见证朝廷的壮大,国家的兴盛,以此来作为陛下的激励。”

皇帝若有所悟又满怀感激地看了温泽之一眼,含笑点头。

世人只知道做皇帝便是至高无上,无尽的荣华富贵只需坐享其成,殊不知,高处不胜寒,庙堂之高,则君心处处忧之,往来皆是被朝堂束缚,身不由己,事事皆要深明大义,岂是常人所能理解的苦楚。

便也是,福祸相依了吧。

隆冬之时挨家各户闭门不出,自从上次打猎之后,皇帝也再没有离开过京都,但是三辅官员却仍然在为上次泗坊开支严重不符的事来回奔走。

此番温泽之前去泗坊五日,寻得了泗坊太守又进行了一番账目的核对,却发现在太守的计数上的确未出什么岔子,因此更是疑惑了,整日足不出户地研究着账目。

这日扶风府内安安静静,温泽之见天气酷寒,所以让下人都各自回去避寒,唯独留下了两个侍奉着的轮流替换。

埋头苦干之际,忽然听得府外传来孙公公一如既往沙哑无比的声音:“皇上驾到——”

温泽之忙抬起头,正见得皇帝走了进来,于是站起身下拜道:“参见皇上。”

皇帝拜拜手,“免礼。以后你我二人私下见面,便不必多礼了。”

“这怎么成。君臣之礼,无论何时都要严格实行的。”温泽之摇摇头笑道,“这天寒地冻的,陛下怎么到臣这里来了。”温泽之仔细端量着皇帝略带疲倦的面容,若无其事地问道。

皇帝接过下人递来的热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朕听说你这里开支出了些问题,所以过来瞧瞧。”他放下茶杯,解下风衣递给孙公公。

“没想到这事都传到皇上耳朵里了。本来不想惊动皇上的。”温泽之难堪地笑了笑,在皇帝对面端坐了下来。

“这种事朕不想知道都难啊。”皇帝的目光落到了案上的一叠账目上,顺手拿起一本,挑起一根眉毛道:“这是什么?”

“……这就是泗坊的开支簿子啊。”温泽之解释道,“臣头些日子打理这些簿子,却发现平白无故的多出了四千银两,便去找泗坊的太守核对,不想却并无出入,只是这四千银两究竟从何而来,却还是不知晓。”

皇帝闻言诧异地抬起眼睛看着温泽之,良久才凝眉道:“原来你说的开支,是这件事啊。”他颇感到好笑,原来两人在这里絮絮叨叨说的事情竟然不是一件。

“朕说的开支,是你扶风府上的开支。”皇帝脸上仍然挂着笑,温泽之却不明就里,“扶风府上的开支?”

“嗯。”皇帝把身体向前倾了倾,“月末的时候,每个府邸向中央报上了本府的开支,朕却发现,自从你来到朝廷两月以来,你扶风府上的开支都是每月都多出了二百两,也是不明去向。”

温泽之听了这番话,忽然恍然大悟,刚刚想开口说话,却听见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原来是陆阁和司马墨一同前来交付京畿的政务。

陆阁来到皇帝面前先是行了大礼,复又含笑道:“陛下,温扶风府上的开支来来去去可都是清晰明了。至于那二百两银子……”陆阁看了一眼垂首不言的温泽之,“温扶风是支配了出去,赈济灾民。”

“赈济灾民?”皇帝惊讶地看着温泽之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满是诧异。“算不上赈济灾民,不过是扶危济困罢了。”温泽之摇摇头,面色沉静。

陆阁和司马墨来到温泽之身旁坐定,司马墨催促温泽之道:“快跟皇上解释清楚啊。”

温泽之点点头,对皇帝道:“陛下,臣在崤山归隐的时候,曾与山上的一个隐士一同来到山脚下的一个贫苦村庄去看过,深有感触。臣见他们屋舍不蔽风日,服饰衣不遮体,是一个被朝廷忽视已久的村落。眼下臣身居官职,也应当尽力资助那个村落,也不枉了臣临行前,村民们的千里送别。”

温泽之回想着当时他与杜陵先生一同下山来到那个贫苦不看的破落村庄的情景。

帝大为惊讶,“还有这等贫困的地方?朕竟不晓得。”

“因事务繁忙,臣尚未来得及禀告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道:“的确应当早早告诉朕。”皇帝责备地看了一眼温泽之,站起身来,道:“你若早早告诉朕,朕便早些去了那村落查看一番,也免得他们入冬以来的寒苦了。”

温泽之先是一愣,复又抬起头看着皇帝大为欣喜道:“陛下若是能亲自去视察一番,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既然如此,那朕明日便启程。泽之你随朕一同前去吧。”皇帝打了个哈欠,倦容之下却难以掩饰得住要出京的兴奋,“泽之的事务,便由你们二人代为处理。”

二人齐声道: “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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