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牢狱
第十四章 牢狱

温泽之将历来未曾处理过的三辅地区的文书通通翻出来放到了案上,这才坐下研磨准备阅览。

陆阁坐在正中央,温泽之和司马墨坐在他的左右两侧,二人指导着温泽之如何批阅三辅地区的文书,京城和三辅地区本就政务繁多,这般手把手教着如何审理,已经是一个上午了。

暖炉里的灰烬仍然散发着余温,从炉子外壁的雕花纹路缝隙中依稀可见些炭灰的轮廓。

人言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当真不假,这三个新迁新任的官员工作效率极高,不过一个上午就将所有的陈年旧案全整理了一遍,好向皇帝去交差。

三人站了起来,活动了下酸痛的腰身,来到大雪纷飞的殿外,看着京兆府门外的雪地上一条条车轮碾过的灰黑色痕迹和脚印。

司马墨叉着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皇帝也该派人来拿文书了吧。”

温泽之闻言道:“不如让我带给皇上吧。正好等会儿我便要去皇上那里,也免得内侍劳烦跑一趟。”说罢他便喊来了一个下人,将整理好的文书统统搬到了马车上。

皇帝说过让温泽之今日申时前去勤政殿找他,现在已经是卯时末,温泽之也该动身了。

勤政殿离京兆府还是有一大段的距离,风雪交加里马车也放慢了速度,到了勤政殿的时候,申时已经过了几分。

温泽之跳下马车,匆匆忙忙地跑到勤政殿来,只见皇帝正端坐在案前看着手里的一本本奏章,目不转睛,头也不抬,像是不知道有人进来了一般。

温泽之见状自觉放慢了脚步,对皇帝的贴身太监孙公公道:“有劳公公通报一下。”

孙公公此时正在门外打盹,听见温泽之的声音骇了一跳,立刻头脑清醒起来,陪笑道:“原来是温扶风。皇上说过,温扶风大人来了就不必通报,直接进去就好。”

温泽之点了点头,迈进了勤政殿,来到皇帝案前,拜道:“臣温泽之,拜见皇上。”

“免礼。”皇帝终于抬起头,使劲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怎么这时候才来,朕还以为你忘了。”

温泽之道:“是臣之过。明知雪路难行,却还是掐算着时间从京兆府来,竟是晚了。”

皇帝看了眼温泽之身后两个下人怀中抱着的文书,惊讶道:“怎么,这一上午都看过了?”

“是京兆尹和左冯翊教臣如何审理的。”

皇帝点点头,“先放那儿吧。温泽之你过来,朕有话要跟你说。”

温泽之和皇帝来到窗格下的一个木桌旁,那木桌上是一张陈旧的棋盘,显然是很久不曾有人下过棋,因此棋盘上满是灰尘。

二人坐定,皇帝便单刀直入道:“温泽之,想必你是知道毕环仍然在大牢里的。”

“臣知道。”温泽之低低地回答道,“皇帝为什么还不处置了毕环?”

皇帝的脸上露出了几份与年纪相仿的笑意,“你说的可倒轻巧。那毕环口口声声说,是你长姊要先刺杀了他,他是为了防卫,这才杀死了你的长姊。无凭无据的,让朕怎么处置他?”

“所以陛下想来问问臣是怎么想的,对么?”温泽之一语道破皇帝内心所想,“这样的话,我劝陛下你还是不要来问臣了。”

“为什么?”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温泽之毫无表情的面孔,反问道。

温泽之冷声回答道:“凡是杀人,就没有不偿命的道理。更何况被杀死的是臣的长姊,即便陛下你问臣,臣的回答也只会是让毕环偿命。”

他毫无畏惧地看着对面这个满面笑意的皇帝,“陛下,你是皇帝,裁决一个人不需要什么证据。再者,世人都已经知道了是毕环害死了我姐姐,而我姐姐区区一个弱女子,怎么就能豪气干云地要去刺杀一个习武的男人。”

皇帝接过宫女奉上的一盏茶,边吹着边听温泽之的话,直到他说完,这才放下茶盏,含了缕淡淡的笑,“其实朕早就有打算,刚刚不过是试探一下你罢了。”

“那陛下你可试探出什么了?”

“姑且不说你头脑非比寻常,你温泽之,敢爱敢恨,敢说敢做,是个爽快人。朕喜欢。”

皇帝定定地看着温泽之似笑非笑的脸色,敛了笑正色道:“温泽之,朕是想让你隐秘地去处理这个案子,等处理结束后,尽管说是朕的命令就是了。”

“那陛下你觉得,毕环还能有活路么。”温泽之的目光里充满了讥讽,“世人怕也是要说我会徇私了。陛下你是懒得处理呢,还是不愿处理呢。”

皇帝面色稍窘,轻轻咳嗽了几声,待面色转为正常,这才长叹一口气道:“朕还不能处理这些元老的案子。毕竟朕是刚刚登基。”他又喝了一口茶,将空茶杯放到桌子的一边,“希望你能理解朕。”

温泽之严肃了很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份笑意,“皇上,臣知道你新登基,最需要的就是有人理解你的所作所为。臣能理解你的苦衷。尽管交给臣便是。”他心领神会地泰然道。

皇帝默默看了他一眼,又拿起毛笔翻开奏章,随口问道:“你看这朝廷如何?”

温泽之被他这么问得一愣,并没有给予他确切的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天寒地冻的窗外,轻叹道:“这天气里,内侍们倒辛苦多了。”

“怎么说?”皇帝似是听出了温泽之话中有话,饶有兴趣地抬起头,道:“雪停之后要清扫,的确是辛苦。”

“不,陛下,”温泽之摇摇头,“相比之下,跪在雪地里要辛苦多了。”他见皇帝一脸的意料之外的神色,弯了弯嘴角,继续笑道,“臣也不绕弯子了。臣恳请陛下废除踏背下车这一规矩。”

“踏背下车?”皇帝顿悟,继而笑道:“泽之,这便是你入朝廷gei朕提的第一条建议?”

“是。”

皇帝点头,应允道:“好,朕准了。”

“谢陛下。若无他事,臣就告辞了。”说罢他便站起身来,向皇帝深深一拜,转身离开了勤政殿。

皇帝目送着温泽之离开勤政殿,刚刚准备站起身,忽然又觉得胸口一阵憋闷,便又咳嗽了起来。孙公公听见皇帝的咳嗽声,立刻跑了过来,关切道:“皇上可感觉不自在?老奴去找太医来。”

“不用了。找了点儿风寒罢了。”皇帝摆摆手,起身回到了案前,对着厚重的奏章继续批阅起来。

温泽之带着两个下人,忍着一股阴晦憋闷的潮气来到了大牢里,在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了关押着毕环的这间牢房。

大牢果真不是人能住的地方。且不说地面上虫蚁乱窜,墙壁上秽物横生,光是每个大牢里的犯人癫狂的状态就让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尖叫声此起彼伏,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三个字——我冤枉。

温泽之生平头一遭来到大牢里,努力平复住自己的心绪,命令狱卒打开了毕环牢房的锁头,走了进去,只见墙角颓丧地坐着一个人。

那人蓬头垢面,瘦削不堪,与其他的犯人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狰狞抓狂地想要逃出去,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像是睡着了一般。

温泽之来到他面前,冷冷地唤了一声:“毕环。”

毕环缓缓抬起头,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与温泽之的目光相撞,便突然无力地轻笑了几声,“你是皇上派来拉我出去砍头的么。”

“放肆!你知道这是谁吗?还不下拜?”温泽之身后的一个下人怒斥道。毕环挑起一个嘴角,满不在乎道:“你是谁呀……啊?你是谁呀……哈哈……”

那下人又张口怒斥道:“混账!这是新任右扶风温泽之大人,还不快下拜!”

“温泽之……”

毕环突然像是被一大盆冷水浇遍了全身一般,一个激灵趴跪起来,指着温泽之沙哑着喉咙大叫到:“你是温泽之!你是温泽之!”

“是我。”温泽之面色平静得像是一方结了冰的湖面。

“哈哈……哈哈……温泽之,你到底还是出山了……”

他失去理智的笑声在阴森的大牢里显得怪异可怖,“温泽之……是你们,是你们派温娣那个贱女人来刺杀我,倒反咬我一口……”

他突然变得异常激动,“温泽之,你究竟想怎样,你是不是妒忌我毕家权高位重!你为什么要诬陷我爹,为什么!”毕环发了疯一般地嘶吼着想扑将过来,但是双臂却被铁链条紧紧拴住,不能挪动半分。

温泽之后退了半步,皱起眉头道:“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狡辩么?你既然是犯下了杀人的罪过,就应当偿命。”

毕环听罢先是一愣,忽然又慌慌张张地如同捣蒜一般叩首,“……温泽之,我没有故意要杀你长姊,……求你在皇上面前替我说说情,就告诉皇上,我毕环知错了,从此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求皇上饶了贱民一命啊……”

说着说着他竟然哀哀恸哭起来。

温泽之心里微微一动。

说到底,还是长姊行事鲁莽,不然也不会有这件事情发生。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冷笑起来,又上前一步蹲下道:“你现在知错了,晚了。我长姊已经死了。至于你能活多长时间,你自求多福便是了。”

“……我虽然有罪,可是罪不至死啊!是温娣先要杀了我的,是温娣先要杀了我!”毕环几乎咆哮了起来,“温泽之,你不能这么徇私枉法,因私废公!”

“我是秉公办事,哪里有因私废公之说了。”

说罢他挑衅地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脸,站起身来,吩咐狱门旁边伫立着的狱卒道:“给我好酒好肉地款待着,酒肉每天多增加一碗,菜每日多加一样,必须吃完,如若剩下一丁点儿残渣,就拔掉他一个指甲。”

“是。”狱卒颇为震惊得看着温泽之,领命道。

温泽之故作气势大声的吩咐着,一旁毕环已经是魂不附体,“温泽之,你这个狠毒卑鄙奸诈的小人!我就算是死了,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你!”

“你还是等着九泉之下我长姊怎么好好报答你把。”

温泽之冷冷地笑了笑,斜睨了他一眼,泰然自若地来到了狱门口,在震惊不已的狱卒身旁站定,低声道:“只是吓唬吓唬他罢了。等到饭菜真的多了,他能吃多少算多少。等吃的壮实了,送到前线充军去吧。”

那狱卒更是惊不可遏地看着温泽之,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温泽之见他呆傻着,便低低地呵斥道:“你听到没有!”

“听……听见了!大人慢走!”那狱卒看着温泽之的背影,使劲咽下了一口唾沫,再回过头去看了看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毕环,一时间心潮起伏。

温泽之走出了大牢,看着丝毫不曾减小的雪势,回头望了一眼阴暗的牢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走上了马车。

冰天雪地中马车的咯吱声渐渐减小,昭晴才从牢房里走了出来,看着温泽之的马车消失在了狂舞着的雪花后,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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