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卑职
第九章 卑职

毕康长吁短叹地和贾获走在皇宫外的甬道上,宫墙上传来的一声声愉悦的鸟鸣在毕康看来是那么聒噪,恨不得召集全宫的侍卫将所有的鸟全部赶走才好。

毕康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随着脚步起起落落的官袍,一股绝望透顶的寒意漫上了身体。他找了个台阶就地一坐,仰望着高伟森严的皇宫禁院,长叹了一声,道:“半路杀出个温泽之,敌众我寡啊。”

贾获看着他这一副颓丧的样子,拍着肚子摇了摇头,道:“你现在叹气有什么用?事情已经这样了,叹气又不能解决问题。”

毕康挑起一根眉毛,斜睨着贾获没好气道:“好像你有办法似的。不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么,不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可不是有办法吗?”贾获在毕康身边坐下,毕康二话不说便打断他道:“你又有什么办法,每次你一有办法,赔的都是我人……”说着他还白了贾获一眼,像哄鸡一样把贾获哄到一边,满脸尽是嫌弃。

贾获摆摆手,“你听我说完!皇帝不是最想让温泽之出仕嘛,那咱们就尽量让温泽之出仕呗,如果我们成功了,那皇帝说不定一开心,还能放了你儿子呢。”

“让他出仕?让他出仕找咱俩报仇啊!你真是吃一百个豆子不知道豆子多腥,上次温悌之凶神恶煞似的你都忘了?”

“温泽之来到朝廷也就是个文官,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咱们是什么人,三朝重臣呀,他小细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了,温悌之性子莽莽撞撞的,这种直肠子最好对付。”

毕康想了想,只好暂时接受他的意见,迟疑道:“可是怎么让温泽之来朝廷?”

“找关钦呀。”

“关钦?”

“是。”贾获点了点头,推测道,“他和温泽之的交情不浅,让他去当说客应该不错。”

御书房是整个皇宫最清净的地方之一,房间内弥漫着竹简和纸张的淡淡的清香,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棂挥洒在一张檀香木案上,墨香也随之四散飘溢。

关钦来到御书房内,环视着满屋木架上的竹简和书籍,心中泛起了一丝愁苦。

这般清净与朝廷隔绝的地方,可不是他想要的。

关钦放下行李,转身问身后的一个下人道:“皇帝多久来一次御书房?”

“……皇上处理政事都在勤政殿,御书房……一个月会来一次,多半是找些古圣贤的典籍来看。”下人低眉顺眼地回应道。

关钦颔首,回头吩咐道:“我明白了。你们去把那些典籍都找出来,放在门旁边,等整理好了,再把他们放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

下人领命,开始把书架上的竹简书籍都挪下来,由于许久不曾有人翻动,所以屋子里渐渐的尘土飞扬。

恰在此时,书房的大门被两个黄门推开,随后只见毕康和贾获大摇大摆的来到了书房内,环视了一遭书房,忍着满屋子的尘土飞扬,换上了一副可亲的笑脸,来到关钦身边道:“你就是新来的文学掾关钦?”

关钦回过头去,身旁一个下人低声道:“文学掾大人,这是太中大夫毕康和光禄大夫贾获。”

关钦微微一愣,死死扼住了心中渐渐灼烧起来的怒火,含了一缕恰到好处的笑,恭敬叩首道:“下官拜见大人。”

他直起身子,轻轻咬着上下颌,低下头,目光在地面上定住,一副唯唯诺诺的神色。

贾获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么快就开始整理书房了。”他在书房里踱步,四处巡视着:“关文学啊,你要恪尽职守,只要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皇帝就会赏识你。”

他回过头,对着关钦鼓励道。

关钦轻笑:“下官明白。”

贾获点了点头,继续双手背后含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蛮不在乎道:“诶,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朝廷了,温泽之呢?他怎么没来?”

“回大人,他……身体欠佳,暂时还不能来朝廷。”

他心里猛地一紧——当时他实在气急,不曾想过他离开后温泽之怎样了,不觉有些担忧,甚至有些愧疚。这般冲动将他一人撇在深山里,终究是太孤单。

当初如果他再固执地劝一劝温泽之,或许他会因为他姐姐的死而出山……

贾获叹了口气,装腔作势道:“身体欠佳?深山老林里也没有个人照应,哎……”

这句话正中关钦的心窝,他心里的难过又增加了些许。

贾获默默地看了一眼毕康,拍了拍关钦的肩膀继续道:“文学掾啊,你在宫里也没有个熟人,温泽之在山上也无人陪伴,干脆你叫他一起来,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关钦微微抬眼看了一眼贾获,脑海中心念电转,想了想复又恭敬道:“大人,泽之他生来性情古怪,只怕来到了宫里会为难大人你,惹出乱子来。”他低着头,面色似那波澜不惊的湖水,尽量毕恭毕敬地说道。

“无妨,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年轻人,不会计较的。”

“……”

关钦定定地思索了一会儿,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道:“大人,我知道你为什么让二公子出山。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毕康大人家的公子酿成的惨剧,就应该得到报应。正所谓,杀人偿命。”

此言一出如天降霹雳一般,毕康闻言浑身一震,指着关钦咬着牙根愤恨道:“你个小小的文学掾竟然敢这么口无遮拦!”

“慢着。”贾获见情势不好,连忙把毕康的手按了下去,转过头来对关钦义正言辞道:“关文学,入了宫说话便要讲究分寸,多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然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关钦身上渗出了一层细汗,这才意识到刚刚的话确实太过直白冲动,微微一凛,心下暗暗叫苦,只好俯首纳拜道:“下官知错了。”

毕康上前两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沉声道:“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宫内宫外都是如此。”

他见关钦面色通红不言不语,于是定定的注视着关钦的眸子,沉声问道:“你果真不考虑考虑让温泽之出山?你若答应了这件事,我和贾大人不会只让你当一个文学掾,一定是跟温泽之平起平坐的一个官职。”

“大人,不是我不想让他出山。温泽之铁石心肠,我说不动他。”关钦冷冷地回答道,“大人你只能派几个官兵把他拖来,但是强扭的瓜不甜,二公子不愿意来,强迫他也没用。”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柔缓,努力说服二人死了这条心,但是言语中依然透露着难以掩饰的厌恶。

——他们想让泽之出山,只是为了讨皇上欢心,等皇上对他们重新看重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泽之的。

温泽之自己也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现在的大魏朝廷,皇上虽然精干,可是毕竟大臣掌管了大部分的朝政,皇上也奈何不了多少,言语恫吓便已经是能让他们有所收敛了。

现在朝廷里太傅、司马等大臣仍然是皇帝的后盾,加之元老重臣的身份,与贾获和毕康势均力敌,他二人暂时无法撼动他们的地位。

——但如若温泽之去了朝廷,就相当于又给那些奸臣多了个障碍,而且资历尚浅,自然是成为众矢之的了。

关钦不想让温泽之羊入虎口。

温泽之独自坐在草庐前的棋盘旁边,伸出手来拂去了棋盘上落的几片树叶,从棋盘一角摆放着的黑棋子盒中取出一枚棋子,落在棋盘的中央。

棋盘对面空无一人。

他又起身来到了对面的石凳上,打开白色棋子盒子,取出一枚棋子落在了黑棋子的旁边,紧接着又起身来到了对面坐下,落下了一枚黑棋子。

这般来来往往几十次,棋盘上摆满了棋子,可是仍然未分出胜负。

直到最后,棋盘上甚至无处可以落子,他才猛地发觉,手僵硬地悬在了半空中,眼睛在黑白交错的棋子中来回游走,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把手中的白棋子撇到了一旁的溪水里,溅起了点点的水花。

他烦闷地站起身,遥望着远方的山丘,渺远之至,不知何处才是边境。

山丘之间有几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在小路的一旁,有一个矮小的很难引人注目的白色墓碑——那正是温娣安息的地方。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石碑,心中翻江倒海。这个墓碑上的字,都是他自己亲手为长姊写上去的。每次下完雨后,都要重新誊写一次。

这些小路,通向西方,京城。——也许关钦已经到了京城吧。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不会是一个很大的官职。

正思忖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杜陵先生虽然沙哑却不乏底气的声音:“泽之,你在想什么?”

温泽之回过头去,拜了拜道:“先生。”他直起身子,转头又向着小路的方向望去,“我在想关钦。”

“关钦……”杜陵先生来到温泽之身边,拾起脚下一颗松子,轻声叹道:“他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了。”

“先生,我觉得关钦在朝廷里不会是个很大的官。”

“何以见得?”

“……直觉。”

杜陵先生把松子扔到山坡下,轻笑了几声,往回踱步道:“你觉得当今皇上可还算是个明君?”

温泽之摇摇头,“……不是。”

杜陵见他回答干脆,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什么?”

温泽之顿了顿,“因为他没有处死毕环。”

杜陵闻言,轻轻笑了起来。

“是你年轻气盛与朝廷怄气,还是世人对你的评价名负其实?你以为当今皇上对你长姊的事真的是不明不白吗?其实他都明白,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

杜陵先生来到溪水旁,蹲下身子,捡起那颗被温泽之扔进水中的棋子,轻描淡写道:

“为了保护关钦,他只能给关钦安排个对朝廷大臣构不成威胁的小官。至于毕环的事……”他转过头来,正色道,“处死是迟早的事,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温泽之默默听着杜陵先生的话,望着远方的雾气腾腾微微颔首,不言不语。

和朝廷怄气……?也许从来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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