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驿馆
第二章 驿馆

直至目送着温泽之的马车彻底消失不见时,温娣才扶着伏氏的手臂,轻声道:“娘,别看了,咱们回去吧。”

伏氏抬眼看了一眼温娣,眼中尽是惆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鬓角微微泛白的头发格外刺眼,“又不晓得老爷要发多大的火儿。泽之这孩子,怎么劝都留不住。”

“娘,人都已经走了,说什么都晚了。弟弟不愿意在朝廷当官,也不能强求他去。咱们回去好好劝劝爹,会没事的。”

伏氏无奈地点点头,转身往城门里走去。刚刚踏进府里的大门,就见一个家丁匆匆忙忙跑过来,低声对伏氏道:“夫人,老爷心情不好,已经一上午没吃东西了。”

伏氏略一思衬,点点头道:“你去忙你的吧。我去瞧瞧老爷。”

她带着温娣来到温凯的房间里,却见温凯满面通红地坐在案边,一见伏氏进门,立刻没好气地问道:“那个逆子走了?”

温娣听他这样说,颇为不满道:“爹,别这么说泽之。”

伏氏来到温凯身边,给他斟了一杯茶伸手递过去,道:“泽之长大了,有他自己的选择。老爷你何必一定要强迫他去朝廷做官?”她顿了顿,“况且,他舅父……”

不等伏氏把话说完,温凯就狂躁地将茶杯一手打落在地,茶杯应声而碎。温凯此举吓得温娣大惊失色,“爹!”

温凯站起来,气急败坏的指着他二人训斥道:“若不是你们二人怂恿他,他怎么能冥顽不灵到如此地步!我儿悌之已经在外带兵,若他也去朝廷做个文官,岂不是光大门楣的事情!”

伏氏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言不语。

温凯继续斥道:“你们可倒好,整日告诉他不要为难,不要为难,好,他不为难了,直接去崤山了!朝廷的人会怎么说,说我温凯的儿子没有真本事!没脸去朝廷!”

伏氏站在一边看着脚下的碎茶杯,泪水渐渐涌上眼眶,却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温娣道:“爹!你难道忘了舅父的下场吗!当今朝廷奸臣贼子逆揽朝纲,难道你要让泽之去送死吗!”

“皇上刚刚登基不久,他们辅佐朝政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舅父那是私收贿赂理应被贬!你竟然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温凯怒发冲冠地将书简掷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与他的咆哮声混在一起,“妇人之见!妇人之见!难道要我永远只做这小小的敬南刺史吗!鸿鹄之志何在!”

温娣语塞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安慰着伏氏。温凯懊恼地坐回案边,脸上的肌肉因为气愤而起伏不定。

他展开一本文书开始批阅,却又心绪难宁,狠狠地撂下了毛笔起身离开了房间,屋内唯有伏氏的低低啜泣声。

“娘,”温娣微微蹙眉,“爹是把弟弟当做了他升官发财的工具,娘你不必难过。反正弟弟已经走了,爹也不能做什么了。”

伏氏泣道:“你们三个,都是为娘手心手背的肉啊。悌之带兵出征在外,虽然深得皇上宠信,可是毕竟刀剑无眼,谁晓得哪天会出什么事……你爹他就是不满足,娘怎能不为泽之着想啊!”

伏氏含泪摇头,长长叹息。

“兄长会平安归来的,娘你放心吧。”温娣虽是这般宽慰着,可是心里却一样是不安。

弟弟如若真的去了朝廷,难免锋芒毕露,成为众矢之的,兄长毕竟是武官,也正如伏氏所说刀剑无眼,左思右想终究是为难,况且爹的志向也不知是做一个小小刺史……当真是矛盾重重。

也罢,木已成舟,就由着泽之去吧。

温泽之和关钦冒雨一路来到了城外,关钦抬起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道:“泽之,看着天色似乎是要下大雨了,不如咱们找个驿馆先歇着,等天晴了再继续赶路。”

温泽之掀起车帘,探出头来也望了一眼天色,道:“看天色确实不好,就在旁边的驿馆歇着吧。”

说罢他跳下马车,一旁驿馆的伙计正趁着大雨前招揽顾客,碰巧看到衣着不凡的温泽之朝他走来,心下盘算着巴结巴结,便乐颠颠地迎了上去,笑道:“这位公子,是要出远门吗?”

关钦吩咐道:“这是荆南刺史的二公子,找一间最好的客房,再把马车安顿好。”

温泽之微微一扬手,示意关钦不要讲话,于是对店伙计道:“不必了。你只需把马车安顿好,弄点酒菜,再找一间不算太差的屋子就行了。”

那店伙计一听说是敬南二公子,膝盖就像灌了铅一样得直往下沉,温泽之怕惊动其他人,赶忙伸出手拦住他。“别声张。找间屋子就好。”

那伙计头点的跟捣杵一样,“好,好,公子请跟我来。”说罢他便引着温泽之来到驿馆里,找了个宽敞的桌子,又给他们上了些酒菜,安排好了房间,又好一顿的奉承,这才继续招徕客人去了。

温泽之拿起筷子,环视了一圈桌上的菜,心不在焉道:“钦哥,咱们是敬南府的人这件事情最好不要往外说。”

他先喝了一口酒,忽然听见门口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店伙计阿谀献媚的笑声又传进了耳朵里。温泽之却仍然低头扒着饭,含糊不清地问道:“谁来了,排场这么大。”

关钦压低了声音道:“泽之,别回头。”

温泽之仍然是头不抬眼不睁地吃着,“我不回头。我干嘛要回头?”

“是个朝廷的官员。……是光禄大夫贾大人。”

温泽之一愣,定了定神继续嚼着嘴里的东西,却留神听着身后店伙计和贾大人的对话,关钦的表情变了又变,温泽之低声警告道:“……你低头,别像鹅一样一听到什么动静就把脖子竖起来了。”

关钦“嗯”了一声,便也低下头佯作不知。

那贾获贾大人是先皇帝的宠臣,也是当朝贾太后的叔父,一有什么事情,先皇帝一定是第一个向他问询,而且还是毫无疑议地采纳他的意见。

但是自从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少皇帝登基后,便气势汹汹地要肃清朝纲,纵使有太后撑腰,他的日子也没有从前这么好过了。

他这次来到敬南,八九不离十是来找他温泽之的。

贾获挺着个圆滚的肚皮在一群内侍的簇拥下落座,店主便拿了店里最好的酒菜来热情款待。一边听得贾获满腹不满地埋怨道:“天有不测风云,这眼看便进了敬南城,竟然下起大雨来了。”

“贾大人,一路奔波劳苦,就在这里歇息歇息吧!不知贾大人何故去敬南城,必是有什么公务吧!”

“……别提了!那方典成方太傅一个劲儿在皇上面前夸敬南刺史的二公子怎么才华横溢,怎么胸含韬略,怎么能言善辩是个定国安邦的天赐之才,说的皇上是心魂荡漾,硬是要找来那二公子去朝廷做官……”

温泽之翻了个白眼——果真又是找他来的。

那店家满脸堆着媚笑,神神秘秘道:“哟,那大人你可是走运了!”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敬南府二公子,要注意自己的行事分寸,他早就冲上去往店家嘴里塞个馒头了。

温泽之和关钦对视了一眼,心知肚明看来此劫难逃,再应酬一个朝廷官员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便平定了心绪,继续听那好死不死的店家媚笑道:

“大人,你看那边坐着的两个公子了没?穿淡绿色儿的,就是那敬南刺史的二公子!”

贾获听了大喜过望,立刻把筷子向身后一甩,仿佛是色鬼看见了漂亮女子一样地向温泽之跑了过来,“你……就是温泽之温公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温泽之放下筷子,嘴角含了一缕温文尔雅恰到好处的笑,站起身来拱手拜道:“敬南刺史之子温泽之,拜见贾获贾大夫。”

贾获更是喜出望外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温公子!真是幸会!”

我作为朝廷的大官员,竟然能这般低三下四地和他温泽之说话,若不是皇上求贤若渴了,我贾获还能这般给你面子不成?

——可惜啊,那温泽之就是雷打不动,稳如磐石,不迈宫门半步。恐怕就算把皇帝的妹子嫁给他,分给他半块江山,他也坐怀不乱吧。看来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

温泽之轻轻笑道:“大人,这已经是第三位高官了,莫非朝廷是真的铁了心要我去当官了?”

“哎呀,温公子,你就随我回朝廷吧!你兄长这般大有作为,你再入朝廷封个一官半职,岂不是为你温家敬南府……锦上添花了?”

贾获拍着温泽之的后背,巧言令色道,“你若是放不下家人,那本官连同他们一齐接到宫里,给你爹封个尚书,岂不是皆大欢喜?而且……”

“贾大人。”温泽之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敛笑正色,紧紧逼视着贾获。贾获被他看得浑身一阵发毛,只好问道:“公子还有什么顾虑吗?”

“贾大人,如果你能告诉我,我舅父究竟是因为什么被贬到边疆苦寒之地,或许我还可以考虑。”

温泽之毫无畏惧地死死盯着贾获颇为震惊的脸,目光仿佛是一把利剑,直穿透了贾获的双目一般。贾获咽了口唾沫,陪笑道:“公子啊,你舅父是贪污受贿,败坏清政才被贬谪的。”

“是吗?”温泽之冷冷地笑了一声,不顾及贾获的颜面当着众人的面道:“我舅父生性秉直,清正廉明,怎么会突然贪污受贿了几万两银子私藏金库然后被贬?”

他钩起一个嘴角,凑到了贾获汗流涔涔的耳边,沉声道:“据我所知,朝廷里几位大臣好像和我舅父不太和睦啊。”

他缩回脖子,又含了恭敬的笑,向贾获拜道:“实不相瞒,我马上就要去崤山归隐了。还望皇上和大人勿以为念。”

贾获震惊得无以复加。朝廷传言温泽之天性不羁,天不怕地不怕,如今一见果真是如此。贾获冷下了脸,道:“公子此言何意?”

“大人不必多虑。我知道大人一向恪尽职守,勤勤恳恳又公正廉明,此事断然与你无干。还望大人回禀圣上,温泽之恕难从命。”说罢便扔下了一枚大银头也不回地向驿馆门外走去。

贾获听了他这番言语心下竟然暗自发怵起来,惊魂未定,望着温泽之气质昂然的背影,心中惊惶愈发难以抑制,暗暗想道:“果真非凡夫俗子,若果真入了朝廷,必会兴风作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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