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九点多了。

经理推开了工作室的门，他扶着门边将上半身探进门内。阿哥转过头看向他，听见他对自己说“一辰，还没有回去啊？晚了，可以回去了。”

“大哥我画得差不多了，一会儿就回去，你先走吧。”阿哥说。他确实画得差不多了，他已经执笔勾勒到了女生的鞋尖处，一张素描就要完工。

“嗯，那我走了，你早点回去，不是要去看你妹妹吗？”经理说着退出了门，带上那扇门缓缓的关上。

阿哥对着已经关上了的门的方向“嗯”了一声，但是不会有回应了的。他看着门的方向，愣了一两秒，然后转过身继续低头，笔尖也开始在白纸一方继续“沙沙沙”的响。

在寂静的空间里，这声响被阿哥听得清清楚楚，直渗耳膜。阿哥忽然感觉自己就立在傍晚时分的丛林中，他抬头环视四周，到处都是高高耸立的大树，那些树的枝条在他的头顶上方纷乱的交织交错，西边傍晚的夕阳余晖从叶缝间投下三三两两的黄色丝缕，风不知道从什么方向吹来，那些“沙沙沙”的声响就是叶片晃动，抵触，摩擦的声音……

“完工!”阿哥抬起执笔的右手，悬在半空，独自释怀，言语，放松。

良久他双手拿起画好的画对着陈佳薇的电脑的屏幕上那张疑似自己阿妹的图对照了一番，画了超过五年左右的画的阿哥感觉还好，色泽的转达基本算是到位了。纸上，屏幕上都是一位想着些什么已经失了神的女生，眸子里的光有些思意，有些失意。女生有些许可爱，些许可怜。

“真的是阿妹吗？”阿哥喃喃。

无人响应。

工作室里的空调暖气暖暖的，可是气氛有些孤独，有些清凉。顶着鸡窝头的男生独自倚靠在黑色的皮椅上，他对面的电脑屏幕正放着关机的铃声与缓缓旋转的图标动画，然后，屏幕黑暗，声音戛然而止，一切就都像是归于平静。

阿哥将电脑和那张画好的素描移向一边，又拿起笔，从另一边的纸袋上抽出了几张纸摆在面前。

他低着头，在纸张上描着一些服装的轮廓，“沙沙沙”的声音又响起……他打了个哈欠，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又沉下头，带起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沙”声音。

“晚安。”

他收到陈佳薇的短信。

天花板上的灯闪了一下……

（二）

“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出去鬼混了，霍道明。”阿妹拉着眼镜妞的手甩啊甩，眼镜妞就歪着脑袋左晃晃又晃晃。

霍道明跟在阿妹和眼镜妞的身后进了校门，他睁着白眼没趣的看着阿妹后脑勺上欢快荡漾的墨色马尾，感觉有无数的丝线纷杂的乱成一团滚在他的心里。他在女生宿舍下等了好半天，结果阿妹下楼的时候竟然还拉着一个眼镜妞，笑呵呵的向他说学长好!

然后三个人到了学校外面的一家火锅店，坐下后话题聊开来竟然都只是关于菜好不好吃啊有没有营养，好辣啊之类的问题。霍道明觉得心里不舒服，不痛快，心想如果只是他和阿妹围着那一张桌子，他还能为阿妹夹夹菜调戏一下阿妹呢，问她要不要喝点酒醉了我背你回寝室啊之类的问题呢！然后阿妹可能会生气，他霍道明就买一杯奶茶哄她……

可是呵呵笑的眼镜妞夹在了他和阿妹的中间，平时能吃上五大碗的他就只陪笑着咽下了两碗。

“没吃饱啊？”霍道明在身后问阿妹。阿妹换了一身白色的修身羽绒服，显得细细高高的，白天穿校服的时候她还像老实的热爱学习的领家小妹，现在霍道明觉得阿妹像是有点傲娇资本的公主小妹。

公主小妹回过头看着耷拉着脑袋的霍道明，笑着说就是吃太饱了对身体不好。

“是我们自己没有节制啦，学长不是都只吃了那么点儿吗。”眼镜妞一会儿看着阿妹一会儿看向霍道明。

霍道明仰头看向眼镜妞，对阿妹说：“瞅瞅，人家怎么说话的，学着点儿。”他向阿妹得瑟。

阿妹放下一直揽着的眼镜妞的手，走到霍道明跟前，霍道明以为阿妹要噘嘴对着瞪白眼，可是阿妹说：“晚安……”

她知道自己拉着眼镜妞来让他霍道明有些郁闷了，“……抱一个。”她轻轻揽住霍道明的腰身，红彤着脸。她以为，她这是在安慰霍道明，谢谢他请的饭，如此而已，没有想太多。

但是霍道明可能想多了，他张开手，懵懵的想要搂住阿妹。他还红着脸，心在“嘭嘭嘭”的欢跳，嘴角扯得可笑他都不自觉。可是阿妹就挣开跑了，拉着眼镜妞跑了，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阿妹的肩膀，眼镜妞“哇喔哇喔”的笑声在和着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阵凉风拂过，撩起霍道明长长的额发。

他转眼看向远处的教学楼层，灯火已经熄了大半。男女生宿舍的方向，那里最为欢闹。

“妈!我要娶媳妇!!”霍道明喊着。远处路灯下走过的情侣皱着眉看向某处的高个儿，“呀呼!”他喊着，高高跃起，手在半空中比了个漂亮的响指。

“啪”的一声。

（三）

阿哥打了个喷嚏，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他不画了，纸上已经有了毛衣，夹克，风衣等服装的样式，都不行的话就让陈佳薇再画上几张。

他累了，脖子还有些酸疼。

他伸手打开的手机屏幕上时间显示是22点28分。

他扭了几下脖子就弯腰收拾桌上的东西。稿子叠得整整齐齐，出门前将工作室的地板扫了一遍，椅子摆放好，关了空调，套上他的包，带着他的和陈佳薇的垃圾袋关了灯，才出了门。

楼下亮着灯，但已经没有人了，在这样的小公司里不流行加班加时。阿哥走在楼梯上，整个空间就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公司的玻璃门开着，年过60的守门大叔从玻璃窗里看见阿哥下楼，他从公司门口的那个小房间里走出来，对阿哥说：“小伙子下班了，来来来，我把门锁了，进来和我吃吃饭。”他去拉阿哥的手。

阿哥认识大叔，他姓杨，年轻的时候和妻子离了婚，儿子被法院判给了女方。扬大叔就一直没有再娶，在那块故土里他到哪儿都有关于自己闲话，他就漂泊，打工，逃离那里。

如今这地儿也只是大叔的漂泊的一个码头，经理让他在这儿当看守员的时候他说他老了，不想再漂泊了。

阿哥笑着推辞说不用了，不用了，回去晚了。

杨大叔就撒了手佯装生气，说嫌我人老啰嗦了是不是？继而又语气低沉，说：“太久没有人陪我吃过饭了，一起进来陪我吃吧。”

阿哥心里的某个角落像是落下了一块冰，它融化了可水却还是凉的。阿哥问：“杨叔怎么这么晚才吃饭啊？”他答应留下了。杨叔一脸皱纹笑着带阿哥走进那个四平方米左右的看守房，里面太过拥挤，床铺，书桌，小电视机，电饭锅什么的都摆在了里面。但是干净，地板上，书桌上都没有什么多余的屑物，透着一股温馨。

“人老了什么时候饿了就什么时候吃吧，随便点没事的。”杨叔回答阿哥，“呐，小伙子喝不喝酒啊？”杨叔从书桌下拿出一瓶啤酒递向阿哥。

“不喝了，谢谢杨叔，我等一下还要回去呢，喝酒不好。”阿哥笑着婉拒，将自己的包从肩上取下放在一边。

“不会醉的……”杨叔硬塞给阿哥一副碗筷，啤酒瓶开盖后往碗里倒了些酒，“……啤酒而已，我也不会给你多喝的……呐，你坐床上，我坐这破椅子……”杨叔说。

阿哥向来不懂拒绝，他温和惯了。拿着那碗酒他皱着眉头还是一点点的咽下……

从那间小屋出来的时候，杨叔对阿哥说要不睡这儿吧！明儿也方便上班。阿哥说不了，我请了几天假，明天还得早起去赶车呢。

杨叔才让阿哥离去，远远的叫阿哥路上小心点。阿哥回过头向他点头，看见杨叔立在公司门口望着自己，他旁边那间小房间里的挂灯左右轻轻的摇晃着，于是灯光从窗户照出来使得杨叔落在他面前地面上的身影来来回回的挪移着，像旧时钟的钟摆，像无人乘坐的秋千……

（四）

阿哥穿过几分寂静的街角，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是偶尔有车子从身边驶过，带着一阵阵的冷流。阿哥就往风衣里缩了缩，试图抵御那些寒流。又过了一次斑马线，阿哥经过那家新开的服装店，抬头看见它居然还亮着灯，隔着玻璃窗，里面的衣物陈放的整整齐齐的。

店门还堆着好多贴有各种商标的包装箱子，像是刚运过来的新货。阿哥隔着几米外看见了早上去上班时他觉得像阿妹的那个女生，她穿着一身乳白色的女仆装在往店里搬着那些堆在门口的箱子，阿哥看见她的额头上泛着细密的汗珠，映射着店里的灯光，闪闪的发着亮泽。

女生在店门口停下来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去抹额头上的汗液的时候，发现了在看着她的阿哥。她“嗯”了一声狐疑的向阿哥看来。

阿哥忽然一阵心虚，脑袋左右的偏转，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感觉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

“别误会，姑娘，我就是觉得你眼熟……没别的意思。”阿哥终于肯厚着他通红的脸皮去为自己解释一下，尴尬的等着对面的女生的回应

几米外，女生愣了一会儿对着阿哥缓缓地扯开一个笑容，说：“没事儿，没事儿。”她顺了一下她耳边的头发。

“我帮一下忙吧，正好我也想给我阿妹买几件衣服，我怕明天赶车来不及。”阿哥冒昧走向那个女生，风衣的一角被风吹得“呼呼呼”的响。

女生不自然地一笑，说：“不用了，会弄脏衣服，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买衣服就进去吧，外面冷。”却看见了那个她不曾谋面的男生已经为她扛起了一个箱子，“要放哪儿？”他问自己。

该不该相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女生又愣了一会儿，一阵脸红，“放那儿，那儿……”她跑进店门指着一块空地示意阿哥，“谢谢了……你在哪儿工作才下班吗？”她问看着穿着还算老实的阿哥。心想“盗”是不太可能了，都这么帮忙了。就问他工作地点吧，要是他对自己做了什么脸红的事好留一条后路!

“我在街角那边的设计公司上班，你知道那儿吗？”阿哥回答得很正常，“因为我请了假所以为了少耽误点今天就回来得晚了些。”

女生听着阿哥的声音，看着阿哥轻手轻脚的将箱子放在地上，她开始相信阿哥非奸非盗了。“嗯，我叫王璐璐，谢谢帮忙啦。我先帮你挑些衣服吧，这么晚了不耽搁你的时间。”她对阿哥说。

“没事，先搬完吧，你也能早点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