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婉沉沉睡着后,谢依再往瑞兽加了些许凝神的熏香, 吹灭烛火,轻轻退出房间。
凉爽的夜风带动了谢依的长发,灯笼的烛光在风中摇曳,一如此时的思绪。
走过临水的九曲长廊,桥下锦鳞游动,流水潺潺,桥边繁花似锦,垂落满地。
“夫人,看着花看的真好。”
谢依停下脚步,看了眼长廊外的开的正艳的牡丹,浅浅一笑。
“是啊,开的真好。”
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几乎每晚灯火通明的书房,烛光将里面人的影子投在窗上,说不出的寂寥。
谢依接过婢女手中的糖水,轻轻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终是让警觉的王丞相抬起头来。
“夫人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呢。”
谢依走近了案台,将手中还温热的冰糖雪梨水放在桌上,再走到王君行身后,伸出手为他轻轻按捏头部。
“夫君不是也没歇息么。”
淡淡的扫了一眼桌上摊开的卷宗,都是讲近日西南一带的旱情。
“国事再重,还是请夫君保重自己的身子。”
三分心疼,六分无奈,这个人不仅是她的夫君,还是王氏族长,当朝右相。
眼见四周的琉璃灯暗了不少,谢依移步,前去添油。
吴侬细语,红袖添香,日复一日,谢依就这么伴了王君行十多年。
等到王君行好不容易将桌上堆得高高的卷宗处理完,月已过树梢。
坐在一旁的谢依没有放下手中书卷,似乎连目光都不曾转移,轻声问道:“夫君,辰王爷他……”
话语未尽,王君行却早已意会,微微扬起一个愉悦的笑容,说到这位至交,连语气都带有几分笑意。
“今日他的话无需介意,他向来如此。”
花名在外的安辰王,外表妖媚,狠辣的手段让人不敢小觑,话语温和,却字字藏针。
在熟人面前,这人也是没个正经。
但是在这个男男成婚早已不是奇闻的年代,三皇子还是辰王爷一手带大,谢依想到这点就有些头疼。
“可是,辰王爷花名在外……”
“放心吧。”
王君行冲着谢依温和一笑,柔和的灯光铺在一袭白衣上,愈发儒雅。
“相交这么多年,为夫对他的为人再清楚不过。”
那些放纵不羁,声色犬马,都是他最有力的伪装。就等着敌人放松警惕,然后让人一朝丧命。云游在外的他,虽是前些年失去一身武功,到现在也没几人知晓。
虽说朝中形势对大皇子明显有利,左相、刑部、安庆王……身居后宫的皇后已经为大皇子铺好了路,三皇子身后的势力也不小,且不说尚未加入阵营的王谢两家,就凭三皇子身后的一个安辰王……
王君行牵起谢依的手,拉着她走到窗边,夜半,露气有些重,渗出丝丝冷意。
“月亮多美。”
两人相继沉默,王君行看着天空一轮明月,唇边笑意更深。
安辰王不垮,三皇子怎么垮?
沈清辰十一岁被当成人质送往繁佳,二十一岁才回国,十年,足以让他把自己藏的很深。他一动,身为好友的他要尽绵薄之力不说,作为四大家族里最深不可测的百里家估计也得加入这场皇位之争。
要怪,就怪梁家就凭一个皇后梁氏而太过嚣张,四面树敌。
又是一个大晴天,再高的墙,挡不住满园春色,再冷的早春,挡不住人们出外游玩的心情。湛蓝的天空下,远处精致的纸鸢清晰可见。
王婉穿着一身桃红的裙装,衬得小脸更加粉嫩。趴在窗台上,看着天空中飞舞的纸鸢心里也不由雀跃起来。
一转头,看见谢依领着沈墨轩进来后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心里一凉。
一把扑入谢依怀里,扭头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沈墨轩的一张脸。
沈墨轩微微一笑,刷的一声打开折扇,遮住面庞,露出一双桃花眼在外面。
“娘亲,今个儿又不去了么?”
“去啊,三皇子刚到府上,让他陪你一块玩。”
某人露在扇面外的桃花眼笑的微微弯起。
“我要娘亲陪我放纸鸢。”
谢依用两根手指轻捏王婉粉嫩的脸庞,不由发笑。
“让三皇子陪你玩不好么,三皇子武艺精湛,可以帮婉儿捡纸鸢啊。”
某人在一旁笑的纯良无害。
“他会欺负我的。”
某人在一旁笑的更加纯良无害,心里默默吐槽,这年头小孩太粘人了。
谢依刚想开口,看着王婉执着的笑脸,还是牵起她的手向后花园走去。
“那就陪你放一会吧。”
沈墨轩跟在两人身后,悠哉的摇着折扇,视线扫过王婉,撇嘴。
一脸无奈。
被王婉反瞪一眼。
根据谢依的喜好,王君行在后花园移植了许多桃树,错落有致的分布,整个后花园都快成了桃花林。
四月的桃花开得最盛,成片成片的桃红让人不由呼吸一滞。
这个季节如此美好,花开满目缤纷,花谢一地芳华。
蓝天白云的衬托,清风卷着淡淡的香气,小桥流水,祥和宁静,仿佛这就是世外。
彩色的纸鸢终于在空中飘动,王婉在侍女的看护下拉着手里的线开始奔跑,小孩子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纯真的笑颜,让人也染上喜悦。
“娘亲,你看。”
王婉高兴的声音让谢依看向空中,色彩斑斓的纸鸢像鸟儿一样迎风飞翔。
手里拿着的那根线,却让它依旧动弹不得。
谢依敛下眼帘,笑的有些苦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若至今她还在,恐怕皇后的位子也轮不到她亲生妹妹来坐。
“依依,皇宫很大,但跟想象的不一样,因为太空了。”
皇家夜宴,那人穿着皇贵妃的锦服,雍容华贵,对着尚未出嫁的她说,语气里满是落寞。
“依依,我想离开这里,皇家的富贵又如何,家族的期待又如何,抵不上凡夫俗子的快活。”
一次醉酒,那人的眼泪滑落脸庞,一直仰望着天空说这话。谢依咬唇,一脸无奈,她们的责任就是兴旺家族。
“依依,若我是纸鸢,就飞的高高的。”
最后一次见那人,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面上却带着即将解脱的笑容。
那个如阳光般明媚的女子说过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人却在皇家陵园里葬了十多载。
谢依抬眼,看向一旁静坐的沈墨轩,那人的骨肉,和她一样带着阳光,让人难以厌恶。
“墨轩对自己的生母可还有印象。”
沈墨轩摇着折扇的手一顿,索性合起折扇。
“母妃去世时,我才三岁。很多东西已经不记得了。”
意料之中,谢依提了提嘴角,喃喃开口。
“兰妃好兰,因而赐号,是个美人呢。”
沈墨轩点点头,不发一语。
他的母妃,很少有人跟他提过,哪怕是王叔,也只有那么一言两语。
“同样是梁氏嫡女,兰妃进宫不久就做了皇贵妃,而当今皇后当时也不过一个嫔位,可见圣上何其宠爱。”
“天性无邪纯真,这样的人,本就应受尽万千宠爱,可惜……”
再没说下去,沈墨轩也知道后面的话。
可惜却不幸感染风寒病逝。
一个虎视眈眈的亲生妹妹,一个满是凶险的后宫,说是偶感风寒谁都不会信,时隔多年,当时谢依查不出的事情,如今更难。
王婉此时跑了过来,看着谢依满脸落寞,竟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也是用小手揽着谢依,低声发问。
“娘亲怎么了?”
谢依用手轻抚王婉的脸,对她微微一笑。
“没事,只是想起了故人,婉儿乖乖的待在这玩,娘亲先回房歇息一会。”
往事如烟,却总在不经意间摧毁一切。
王婉静静看着谢依走远,脸上仍挂着浅笑,纵然刚才那么落寞,她还是那个风华绝代的王夫人。
“只是提到了母妃。”
转过头去,看着一脸笑意的沈墨轩,没好气道。
“那你还笑的出来啊。”
这得多没心没肺。
后者满脸无辜,刷的一声再打开折扇晃啊晃。
“那时候我才三岁,都过去那么久了。”
好吧,王婉叹气。
再沉痛的记忆,敌不过岁月的流逝。
一时静默无声。
“话说回来,三皇子今日来的倒巧。”
巧的让她以为又放不了纸鸢。
沈墨轩接着晃着折扇,眼里尽是玩味。
“昨晚好像说过改日登门道歉。”
“恕王婉冒昧,那位你使他牵肠挂肚,苦苦追求,以致尚未成亲终日流连于烟花之地的辰王爷是否也来了。”
成功的看见沈墨轩嘴角抽搐了一下,王婉的笑容更深,低下头去,嘴角无声的咧开,在外人看来,甚是乖巧。
沈墨轩看着她笑的心里发毛,心里默默的咆哮:尼玛他的老相好是繁佳的皇帝啊!小爷是清白的。
“咳,看来我在小婉儿心中的印象不是挺好。”
沈墨轩站起身来,少年的身材像青竹般挺拔。
“小生沈墨轩,初见姑娘便觉蕙质兰心,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他冲她勾唇一笑,语气俏皮。
“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与小生一同踏春游玩?”
王婉抬起头,看着沈墨轩就那么温和的像她伸手,阳光洒在脸庞上,不似沈清辰的阴柔妩媚,没有沈墨祈的清贵淡雅,少年的温暖俊秀,就如同阳光一样。
而那阳光般的少年,眼里尽是自己。
若是这个人是自己的夫君,或许也不错。
她伸出手,放在沈墨轩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