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本应是我嫁入慕府之时,却是慕修清出征之日。
战事突起,烽火连天。
叶将军挂帅,慕修清为副将,夏尧为参事出师北伐。
我穿着一席红衫在城楼远远的看着他。其实我想穿的是嫁装。
送行的人黑压压的一片,我使劲钻到最前面,咧着嘴对他笑。
乌黑的盔甲包裹着他清瘦的身躯,猩红的战袍在猎猎作响,像凌厉的宝剑出鞘的寒光。
我们隔的那么近,我可以看见他眉梢的坚定,好像心头落下一大片阳光和寒霜。
祭祀大人用仿佛唱歌般的语调“威武壮兮,战鼓擂擂,大风起兮,征远吾师……”
我唱起了《诗经》里的“……携子之手,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婉转凄清的调子,他望向我,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军队中一阵哄笑,他也红了脸。
我想说好多话,战场上要小心,行军不要太刻苦,归来要与我成亲,却始终开不了口。
我无法像旁人一样喊一句“愿将军凯旋归来。”这江山不如你平安。可能没心没肺惯了酸溜溜的话倒说不出口。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那一日我怔怔的眺望了许久。
秋天,起风了。
他出征之后我的病越来越严重,白天能睡四五个时辰,甚至记忆力也越来越差。我醒着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我可以骑马,射箭,到父皇面前堵心,在淑妃娘娘跟前卖乖。
可是我日日醒来听见桃华压低着的抽泣声,看见淑妃娘娘哭肿的双眼,我开始怕等不到慕修清回朝了。
在案头点上一柱安息香,给慕修清写信不知道写什么。
往事如风,何必徒增伤感,只希望他能不回头的向前走。不必流离,不必孤苦,如果我走了也不能让慕容清和他卿卿我我,我怕他会忘记我……
罢了,只“念捐勿弃道,努力加餐饭。”这一句我就写了许多遍。
我怕忘记了他,就把我们的经历的每一句对白,每一次相遇,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来。
如果我能活到很老很老,就去做一个说书人,讲关于我和他的话本。
年关将至,宫里里外外忙了起来。父皇变得常常来瑰磬宫,淑妃娘娘说燕京来了个不同寻常的高人,父皇已经在派人调查他的行踪。
她尽力掩饰悲伤,我知道机会渺茫。淑妃娘娘一直没有子嗣,把我当亲生女儿照顾。怕我太放纵又不忍心我受苦,如此心惊胆战的把我养大如今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尽力乖巧,宽慰她的忧心。
我笑得天真又灿烂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待嫁的少女。
腊月十八燕京下了第一场雪。不知道玉门关那里的天地是不是一样美。
二十一父皇来了瑰磬宫。
他第一次和我如同父女般谈话,末了,他问“你母亲提过我吗?”我摇摇头。
“真的一次也没有吗?”我再次摇头。
他眼里如同孩子般炙热的光一下子熄灭了。原来这就是一个帝王的落寞。
二十九参加完家宴后,我早早地回了寝宫,因为实在受不了那些妃嫔看活死人的眼光。
我踏着青石板走在走过千千万万的道路上,琉璃瓦在静谧的夜色中发散着瑰宝般的光芒。
我走过千遍万遍的道路。
这里的每一寸天空,每一尺宫墙,清冷又落寞。
我扶着墙,稳住身体,半晌才睁开眼睛。
“桃华,那红梅株开了,你去折一枝来。”
“公主?”她红扑扑小脸满是疑惑。
“我和慕世子在梅园门口种的那株,我刚刚好像听见它开花的声音了。”我知道这样好像很荒诞。可是我太累了,没有精力去编个完美的谎话,我只是想她离开。
她顺从的去了梅园,还不忘给我换个热汤婆子。
我第一次感觉力不从心,洪涛般的倦意向我袭来,四周浓稠的黑暗仿佛要覆盖我的眼,耳,口,鼻。
也许我真的大限将至,但是我死前多想再见他一眼。
腊月以前我就已经计划好去玉门关找他,陪淑妃娘娘过完最后一个春节就启程。
我独自回了寝宫,找出准备好行李。
我握住笔的手在颤抖,宣纸上绽放出几朵墨花。从前写给他的信已经嘱托桃华烧掉,如今这封信是我打算给他的第一封信,大概也是最后一封了。
“故人此番去,与汝长诀别,愿风待君好,雨也待君好。——辞颜,绝笔。”
如果我死了在了路上他就会收到这封信,如果我能活着见到他大概……再好不过了。
宫里因为要守岁处处灯火通明。夜像一个低喘咆哮的野兽,渴望着撕扯什么。
这九年我第一次决定离开。母亲临走时说“……燕京确实不是个好地方,可是母亲以后不能照顾你了。等辞颜长大了去你爱的人身边……总好过后悔和错过……”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最后一句话缥缈的有些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