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舟车劳顿之后,眉烟随着穆沉来到西北,因顾忌着穆沉的安危,眉烟与穆沉最终决定便装出行,眉烟实在不放心年幼的天赐一人留在宫中,故而临行前将天赐托付给孙婶。
策融实在不放心他二人独往,故而强请跟随,穆沉拗不过他,也只得应了。
三人寻了一家客栈落脚,稍作整顿便外出去,想听听民众对于新皇的意见。
楚祚仍是平西王的时候,也未少征战西北,西北鞑子闻了楚祚的名讳便会落荒而逃,如今虽西北已平,可又逢天灾,西北子民天生羁傲,难免怨言四起,更有一个老汉流传当今圣上非是真龙,故而才镇不住天灾。
眉烟闻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下意识看向穆沉,生怕他因动怒惹来什么祸端,却惊讶的发现穆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套着那西北老汉的话。
那老汉上下打量一眼这三人,见他们衣着华贵,似与此处格格不入,自然而然生出几分戒心来。“你们是何人?问这些做什么?”
穆沉温笑着从善如流接话。“在下是个流浪诗人,家中家业虽丰,却甘愿四处游走。平日带着拙荆到处游历,依靠写些话本子卖钱,阁下所言甚合世人心理,想来能卖个好价钱。哦,那位是在下的家仆。”
眉烟不由在心中暗道一声谎话精,言罢却觉这场景似是曾相识,却不记得何时曾说过,不由笑自己多心,继续配合着穆沉蒙骗那个流民。
“走吧走吧,若你将这些写作话本,明儿个咱们的脑袋可就没咯。年轻人,做什么不好,偏生要做那些九流的工作。要我说,你快些回家去,瞧着你便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断不能适应这种地方。”
老汉带了几分鄙夷看着穆沉,“这儿有水患,你知道什么是水患?是要死不少人的。只怕你连死人都不曾见过吧。”
穆沉与眉烟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眸里寻到好笑的情绪。虽是忍着笑,眉烟面上仍惊恐万分。“死人?相公,这个地方压根儿不好玩,咱们还是速速回去吧。”
穆沉好笑的看着眉烟,却也顺着眉烟的思路,回护住眉烟,再看向那人时换了一副避之不及的惊恐模样。
许是这种样子取悦了老汉,只闻其悠悠开口。“后生,也别急着走,老汉还没有讲完呐。”
穆沉脚步微顿,调整了面部表情,转过身来。眉烟在旁边替那老汉担心,敢喊当今圣上后生,还说了这样多圣上的坏话,此人危矣。
老汉却浑然不觉,继续开口。“要我说啊,什么圣上,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又怎懂得治国呢。”
话到此处策融实在忍不住,厉声喝斥。“大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就不怕身受牢狱之灾吗?”
老汉眯眸看着策融,许久冷哼一声。“我跟你主子说话,你这一条狗做什么应答,牢狱之灾?也要看他们敢不敢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竟如此口出狂言。”策融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堂堂正一品镇国将军,竟被说成狗,这笔帐,他定会好生记着,若不是主子还想知道些信息,他早便将人拿下了。
穆沉怒极反笑,语气不卑不亢,恰是一个寻常富家公子的态度。“却不知先生是何种身份呢?”
老汉哼笑一声,捋了捋胡子。“我乃西北节度使旬阐之父。”
而他意料中对方的惊讶并未到来,又过了许久,却只闻一声嗤笑,那人不由有些恼怒,循声看去,却见策融一副轻视模样。“我当是谁,不过是一个地方官员之父,竟如此耀武扬威。”
老汉闻言大怒,凭着儿子的身份,他在西北一贯没人敢惹,如今一个年轻人如此嘲讽,他自是受不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策融掏出一块腰牌来。
老汉本还不以为意,却见腰牌通体金色,上刻镇国将军金印,观之登时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面前的人是正一品镇国将军,那么能称将军为仆从的人.....
老汉这才惊觉自己闯了大祸,正欲叩首,却被策融提了起来。策融声音不带什么起伏,冷冷开口。“老先生怎的忽然跌倒在地,许是累了,若老先生不嫌,我三人愿至府上一叙。”
老汉自是不敢多言,引着穆沉三人回府,一路上汗如雨下,面白如纸,腿软无力,几欲摔倒。引得频频围观,却不敢多说什么,只用近最快速度往回赶。
旬阐恰巧归府,见父亲引客而至,行色匆匆,自是奇怪,可待看清父亲身后之人的面容后,却变了面色,慌忙行礼。“卑职旬阐见过皇上,不知我主亲往,有何要事。”
穆沉慵懒摆了摆手,也不去扶起旬阐,也并不出言让其起身。旬阐疑虑万分,却见眉烟扯了扯穆沉的衣摆,悄声圆场。“算了吧,我素日不出宫门,旬大人身为地方官员不识得我,也情有可原。”
穆沉见旬阐满面疑惑,冷哼一声,神色不耐。“身为我朝精英,连一国之母都不识得,要来何用。”
旬阐这才了悟,复又行礼。“卑职有眼无珠,不知皇后娘娘亦亲临,失了礼数,还望皇后娘娘勿要怪罪。”
眉烟笑了笑才要说话,却被穆沉拦下,穆沉仍是冷着脸,居高临下看着旬阐。“旬大人的架子真真好大,就连令尊都敢在西北随意的妖言惑众,想来可知旬大人对西北管辖的多么可观。”
旬阐闻言更是满头冷汗,唇几度哆嗦,却怎么都发不出声,只得连连叩首。“还望圣上明鉴,卑职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穆沉冷嗤一声,带了几分寒意。“在信誓旦旦的说出此话之前,旬大人不妨瞧瞧令尊是如何做的。”
旬阐闻言忙看向父亲,意图让父亲证明自己当真无二心,谁知在接触到旬父的眼神后,旬父竟别过头去,尤带了几分悔恨意味。
旬阐知是父亲说了什么,忙磕磕巴巴的解释。“卑职的父亲头脑不甚灵光,冲撞了圣上,还望圣上切莫怪罪。”
“头脑不灵光?你便是如此形容自己的父亲。”穆沉冷哼一声,“朕却觉得,他灵光得很,听令尊说话倒是别有趣味。”
如此,旬阐实在按耐不住,不顾穆沉仍在,转头训斥父亲。“你都对圣上说了什么?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让你四处走动,你偏不听,你非要害死我才开心吗?”
闻他如此训斥,旬阐的父亲一时也忘了身处于何境地,垂下头嗫嗫回答。“我哪知他是圣上,若我知晓,断不敢胡言乱语的。”
“好了,都先起身吧。”眉烟实在看不下去,蹙眉开口。“在长安时便闻旬大人守孝悌,为西北子民的榜样,如今一见,似是与美名不甚相同。”
旬阐愣了愣,才要解释什么,却听穆沉冷声截断。“旬阐,你说多错多,还是住口的好,朕不需要太过聒噪的臣子。速速起身,你平日便是如此待客?”
旬阐忙惊疑不定的引着穆沉三人进了府,吩咐看座看茶,垂手立于一旁不敢言语。
穆沉只淡淡瞥了一眼那清茶,并未饮下,重重将茶盏往桌上一搁,茶盏受力轻颤,旬阐的心也跟着茶盏颤了一颤。
“西北水患如此厉害,旬大人处竟还有新进的清茶,想来旬大人的清廉名讳该好好查证一番了。别给朕说什么为了孝敬朕才放好茶的幌子,你又怎知朕会至此?”穆沉已是盛怒,怎么看旬阐都不顺眼。
旬阐张了张口无以置辩,心中只想着是父亲害了自己,看向父亲时不由多了几分狠意。
谁知眉烟轻飘飘的声音再度响起,虽声音不大,却足以使得穆沉听到。“旬大人似心怀不满呢。不若挑明一说?本宫最是喜欢与人理论了。”
旬阐闻言立马老实了,眼睛也不敢乱看,话也不敢多说,沉默的站在原处,思虑许久意要解释。“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卑职怎敢呢。”
穆沉不再与他废话,冷声步入正题。“朕封卿为节度使,是相信卿的表现,可若卿不识抬举,朕也无法了。或许西北被收复多有不甘,有些流言亦是正常,只,卿身为西北父母官却不懂如何处理,这便是卿之错了。”
旬阐闻言连连点头,见穆沉语气还算温和,放宽了心。“圣上放心,卑职必会谨遵圣意,好好为官。”
“不必了。”穆沉无波无澜的声音再度响起。“朕来此不过是想知会卿一声,若卿无能,自有人可替代,交接此职的人不日便到,卿收拾收拾,领着老父回故乡去吧。”
“皇上,您不能如此啊,卑职虽有错,却罪不至此啊皇上,还请皇上给卑职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旬阐连连叩首,穆沉却恍若未闻,径自起了身。“皇后,咱们该回去了,你既不喜欢这儿,咱们过几日便回宫去。”
眉烟闻言弯眸笑起,起了身挽上穆沉的手臂。“陛下带一贯最好,谢过陛下。”
“你我夫妻之间,无需言谢。策融,走了。”穆沉轻拍眉烟的手背,对着屋外唤了一声策融的名字,携着眉烟离去,似未看到旬阐恭敬之下隐藏的阴狠目光。
他三人一离开,旬阐便起身,抬手示意侍从近前,悄声吩咐。
“旬父”这才磕磕巴巴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您是我的主人,我怎会出卖您呢。”
“好了,木奴,本官知晓你衷心,只是日后行事千万小心。须知中原皇帝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旬阐略带责备看了“旬父”一眼。
“旬父”摘下人皮面具,道了声好,那面具之下,赫然一副年轻阴郁的面容。“反正他们也活不过今晚了。杀掉中原皇帝,想想就引人心驰。”
旬阐凝视着木奴的面容,带了几分渴求意味。“夜还长呢,木奴犯下如此大错,想如何赔偿本官呢?”
木奴有些羞涩的别开眼,声如蚊呐。“全凭主人处置。”
话音未落,旬阐便将木奴打横抱起,引得木奴惊叫一声,慢慢搂紧旬阐的脖颈。
而穆沉与眉烟自出了旬府便觉有人跟随,却依旧淡然自若,耳鬓厮磨之间却已说完了处境。
“烟儿,对于旬府一行,你如何看?”落脚之处,穆沉轻吻眉烟的侧脸,轻声开口。眉烟娇笑了几声,悄声回答。“旬父是假的,旬阐的身份有问题。今夜该是个不眠夜。”
“我真正派来西北的人,本叫做旬晋,可来此地后,却不见其人,反而有个叫旬阐的节度使。这个纰漏,也太大了些。”穆沉轻咬眉烟的耳垂,引得眉烟嘤咛一声,眉烟拍开穆沉,扬声呵斥。“你严肃些。”
穆沉揽过眉烟,柔声安抚。“无妨,咱们只需看戏,让策融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