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里,眉烟一行人终于到了漠北。泱珏一早便联系好了住处,于是三人很快便得以入住。
虽已入了春,漠北却依旧一副天寒地冻的模样,千里冰封,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这日飘了些春雪,泱珏早便出了门去。眉烟捧着手炉,望着窗外雪飘,忽然起了玩耍的兴致。
“师娘,咱们去堆个雪人儿如何?”眉烟带着笑意看着无色,满目祈求。念她自重逢后至今难得有这样俏皮的时候,无色笑着应下,不忘嘱咐。“别忘了穿上上你那件兔毛夹袄,外头冷得很。”
眉烟自是开心,收拾一番便要随着无色出去,抬头却见泱珏归来,还带了一个少年。较之先前已壮实了些,更加高了,面容已初长成,唯有灵动的眼眸彰显着他仍是当年那个天真活泼的稚童。
眉烟愣了愣,随即欣喜出声。“祁儿?”
眉祁闻声跑上前来,一迭声唤着姊姊,撒娇般的抱着眉烟不放手,却又小心翼翼保护着眉烟的肚腹不被碰到。瞧着他这般模样,眉烟不由失笑,揉了揉眉祁的发顶。“祁儿长大了。”
眉祁闻言有些不满的开口。“姊姊又将祁儿当作小孩子,祁儿都已舞象之年了,再过个三两年都可娶妻了。”
眉烟闻言不由大乐,拉着弟弟仔细看了一遍,随即又似想起什么板了面。“今上已封你为忠义侯,你不好好在京都呆着,来这儿做什么?”
眉祁闻言垂了眼眸,许久抬起眸凝视着眉烟。“我是来劝姊姊回去的,姊姊为了给父亲平反,不知做了多少事,却一心归隐。我分明什么都未做,却承了忠义侯一位,这对姊姊不公平,这个位置理应姊姊做。”
他说的一本正经,眉烟却是失笑,柔声安抚。“祁儿又在说孩子气的话,自古女子难为诸侯臣子,你莫不是忘了。”
眉祁闻言却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般,扬声反驳。“可姊姊是和其他女子不同的,姊姊当的起这个位置。”
眉烟叹了口气,拉着眉祁,耐着性子解释。“姊姊也不知将你送上这个位置是对是错,但你大可放心,姊姊虽不在大骆,却会时常关注着你,为你排忧解难。”
眉祁沉默半晌,复又似想起什么笑着开口。“那我便先做着这忠义侯,待我的小侄子出世,我将这位置让给他做。”
此话一出,泱珏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许久抹了把笑出的眼泪,颤着声调侃眉祁。“怎么我泱珏教出来的徒弟一个那样灵透,一个天真至此,你长姐腹中的孩子是皇孙,又怎能承你的侯位。”
眉祁被他这一笑一提点唬的慌了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眉烟实在看不下去自己宝贝着的弟弟被泱珏欺负,横了泱珏一眼。“祁儿尚还年幼,师父你同他说这些,他自是不了解的。”
语罢,眉烟拉了眉祁柔声开口。“祁儿的心意姊姊明白,可姊姊只希望,你未来的侄子亦或侄女可以过寻常人的日子。”
眉祁闻言不明所以的看着眉烟。“师父说小侄儿是皇孙,那么皇宫便是他的家,姊姊又为何不让他回家呢?”
眉烟被这番话噎了噎,竟是答不上话来。许久之后,眉烟的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泱珏亦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眉祁,伸手拍了拍眉祁的肩膀,说的话没头没尾。“你想要站什么阵营,师父并不反对,也不会多管,但是你且记住,你姊姊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日后无论为了什么,都不能出卖她,可懂?”
眉祁闻言瞪大了眼睛。“师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出卖姊姊?”
泱珏不再看他,反而冷哼一声。“一派天真,不谙世事,果是好模样,只是你可知道,你这些小把戏,入不了旁人的眼。我一日是你的师父,便一日有教诲你的资格。你跪下。”
眉祁面色白了白,却还是跪了下来,泱珏拾起栓门的木棍,一下一下打在眉祁的手心上。“我大哥大嫂一贯为人耿直,你姊姊亦是不做假,你在至亲面前都不说真话,这是随了谁?”
眉祁直呼疼,侧眸看向眉烟求救,眉烟有些心疼,却并未制止,有些事儿祁儿错的离谱,若此次不好好教育,只怕日后祁儿会吃大亏。
眉祁见眉烟也不管他,眼中汪了些泪。“师父,你为何打我啊?”
泱珏扬眉冷嗤。“你不知道?”
眉祁本想说不知道,可当触及泱珏沉黑的眼眸,不由打了个冷战,强定下心神摇了摇头。
泱珏见他这般,更是怒从中来,眉烟也有些失望,将头转向一边。
泱珏看着眉祁,怒极反笑。“你不知道,我便说给你听。打你的原因有三,其一是因你对至亲不诚,其二是因你擅离职守,其三,是因你识人不清。”
随着泱珏的话语,最后一下打完,泱珏丢开了木棍,眉祁的手心已然通红,却出奇的没有再多说什么,沉默一阵后,方行了一礼,面上再无天真色。
“徒儿受教,可师父须知,徒儿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姊姊能有更好的环境。”顿了顿,复又倔强开口。“徒儿并不觉得自己选错了。”
泱珏冷哼一声,背过身不再看他,只任他继续跪着,眉烟却在此时开了口。“师父,祁儿涉世未深,难免遭人蒙骗。师父莫要与他置气,你纵气坏了自己,他也不知错在何处。”
泱珏闻言没好气的回身看了眉祁一眼,复又转眸看向眉烟,赌气般开口。“你自己的弟弟,你自己教。”
眉烟无奈看了眼泱珏,将眉祁自地上拉起来,叹了口气开口。“祁儿,姊姊真的很失望,可并非因为师父说的那些原因,你可知道姊姊失望的原因?”
眉祁抬眸望向眉烟,眸中片刻迷茫。“不是师父所说的原因?那是因为什么?”
“你且告诉姊姊,让你来漠北的那人,是如何与你说的。”眉烟看着眉祁,心中已有一番猜测。
眉祁沉默片刻,闭口不语,眉烟故作生气,一副要被气哭的模样。眉祁这才慌了神,忙道。“姊姊还有着孕,莫再哭了,我说便是。他说,他不会介意你与他之间还有个孩子,他会视孩子为己出。”
眉祁有意不提“他”的身份,眉烟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随即冷然开口。
“祁儿,你可知晓,你口中的他,也是反对爹爹平冤的人之一,姊姊腹中孩子父亲的敌对。虽对我有意,可这样的人,说的话几分可信?”眉烟肃然看着眉祁。
眉祁下意识觉得,自己这次错了。可却不知如何补救。
“退一万步讲,纵使他能容忍这个孩子的存在,可心里始终会存在芥蒂,他的性子我也是了解一些的,对自己的侧室妾室都毫不留情,又妄论一个敌对者的孩子?他不会对我做什么,不代表日后不会加害于孩子。”
眉烟深吸一口气,做了总结。“我不会拿我孩子的性命开玩笑,何况此番我是在与那人的大喜之日逃出他府中的,若我此次回去,无论他如何想,想必都不会再让我有逃出的机会了。”
眉烟语罢,顿了顿,定定看着眉祁。“你是我的弟弟,我们的骨血相连,我们是至亲,无论何事,我都不希望你瞒着我。”
眉祁似才惊觉自己做错,趴在眉烟的脖颈处委屈的呜咽,眉烟见他哭得这么伤心,叹了口气,揉揉他的头发。“好了,姊姊知道祁儿是为了姊姊好,姊姊只是希望你明白,什么才是对的选择。”
泱珏此时也消了气,语气缓和许多。“好了,都过去了,男子汉哭个什么,让你师娘给你的手上些药。方才我气急下手有些狠,对不住。”
眉祁却复又跪在地上。“师父说得不错,是我犯了大错,求师父和姊姊责罚。”
泱珏将他扯了起来,无奈的看着眉烟。“瞧瞧你弟弟,动不动便要跪,也不知是谁教的,我的徒弟又怎能如此呆板,若被我知道是谁将祁儿教成这样,我定会去揍他一顿。”
眉祁闻言眨了眨眼睛。“师父不生气了?”
“真是拿你们这两个小孩子没办法,权当我上辈子欠你们的。”泱珏摇了摇头叹口气,扬声唤着在厨房忙碌的无色。“无色,我饿了——”
无色的声音随即响起,带了几分纵容。“怎么像个孩子似得,祁儿都不觉饿,你竟先嚷了起来,你来拿些糕点垫垫肚子吧,先要让烟儿吃饱才行,一会儿我还要给祁儿上药,顾不得你。”
泱珏怨念无比的看着眉祁。“瞧瞧,烟儿一来,我的地位就已经岌岌可危了,你一来,你们师娘眼里哪儿还有我的位置。”虽如此说着,泱珏还是从善如流的去了厨房。
眉烟望着泱珏离开的背影不由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开口。“师父也真是,竟比祁儿还要小孩子做派。”
身旁的眉祁即刻反驳。“我比之师父,不知要成熟多少呢。”
眉烟理了理眉祁的衣服,叹了口气。“姊姊倒是希望你如幼年那般天真,不为浮世所累。只是你毕竟是眉家唯一的男丁,姊姊护的了你一时天真,却护不了一世。”
眉祁闻言垂眸。“正因为姊姊总将我当孩子看,才显得我格外无用,我想变得有用,日后换我护姊姊安好。”
眉烟愣了愣,复又笑起。“好,那我便等着祁儿保护。”
眉祁这才重又抬眸笑起,似想起什么一般再度开口。“那姊姊可莫要再将我当小孩子。”
眉烟还未回答,便见无色差了几个佣人将菜摆到桌上,见眉烟眉祁的眼神都直勾勾看着菜色,无色笑了起来。“早知祁儿要来,便多准备了一份甜的。”
眉祁笑着谢过了无色才要举著去尝,却在此时一双手伸来端走了那道甜食,仔细一看,却是泱珏,泱珏一边望着眉祁的神色,口中还念念有词。“无色你忒的偏心,这个我也要吃。”
眉祁登时怒了,扑上去抢,“这是师娘给我的,师父你都多大了,竟还抢徒弟的。”
眉烟无奈摇了摇头,甜食当前,祁儿果然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