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穆沉赶回宫中,恰遇顾氏。
顾氏抬眸见是他,片刻失神,却又随即微微侧目。“臣女已请求圣上取消婚约,圣上亦是应允,殿下无需再烦忧。”
穆沉闻言凝眸看着顾氏,带了几分感激意味。
顾氏却转回脸来直面他,眼里竟是蕴着泪的,语气却带了几分故作轻松。“没了顾妍这层阻碍,太子殿下可觉欢欣?”
“你可知道父皇为何会答应的如此爽快?”穆沉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
顾氏闻言几分诧异,瞪大眼睛看向穆沉。穆沉顿了顿,继续开口。“幼时,父皇是曾带我去过尚书府的,当时你正在爬树掏鸟蛋,见有生人至一时惊愕,自树上摔下,所幸我险险将你接住。”
顾氏抿唇轻笑。“难为殿下还记得,臣女亦是因此……才倾慕殿下。”
穆沉笑了笑,带着几分无奈。“可你明知道,此次指婚并不是那么单纯,父皇需要顾氏,而与顾氏结为连理的人是谁,也就不那么重要。”
顾氏片刻错愕,随即一阵心寒,却听穆沉再度开口。“身为顾氏女,你注定是要嫁入皇家的,二哥的性子人尽皆知,顷许又年尚幼,诚然我是最合适的选择,这一点是我对不住你,没能随了顾氏的初衷。”
顾氏苦笑一声。“殿下不过是不喜欢顾妍罢了,再如何解释,也终是脱不开一句不喜欢。”
穆沉默然以对,算是默认。
顾氏却也是烈性子,见他如此反应反而释然,只笑了笑。“顾妍省得,殿下是想许给眉姑娘一双人罢,只是身为皇储难能专情的道理连顾妍都知晓,殿下也不会不知。”
“那我便做这个例外。”穆沉肃了面容,不再看她。
“顾妍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宿命便是嫁入宫中,也疲于抵抗此宿命,从前想的,不过是寻个自己喜欢的度过余生罢了。如今既知喜欢的人心上有别人,自不会再强求,殿下也无须如此小心,生怕臣女就此反悔一般。臣女虽心悦你,却也不会抛下骨气去插入别人的感情。”
顾妍语罢,带着几分无奈复又开口。“反正终归是要嫁入宫中的,嫁给谁,实在无所谓。”
穆沉蹙眉看着她,却终究没说什么。
顾妍沉默片刻,忽然带了几分愉悦开口。“殿下给的花灯,臣女会好生珍藏着,毕竟臣女一贯欢喜这种丹青,只是手拙画不来罢了。”
穆沉笑了笑,应了一声。“你喜欢便好。”
却在此时,一道不甚友好的声音突兀响起。“怎么三弟与顾小姐的感情已然好到如此地步了,这呢喃细语的虽无伤大雅,被人看到却也终究不好,毕竟这是皇宫之中,而非太子府。”
顾妍本就心中烦躁,抬眸看去,却见是二皇子骆顷宵,知皇子宵一贯与太子尘不对付,不由蹙了蹙眉,却仍是恭敬见了礼。
“弟妹无需多礼,反正马上就是一家人了。”骆顷宵干笑几声,敷衍了事,却又正戳中顾妍的痛处。
忍无可忍之间,顾妍反而笑的更加真挚,穆沉见骆顷宵越发过分,冷声开口。“顾小姐尚未入我太子府,仍是待字闺中,二哥如此是否稍显轻佻了?”
穆沉的刻意回护在骆顷宵听来是恼羞成怒,故而骆顷宵更是得意,勾唇轻笑。“瞧瞧二哥这记性,竟是忘了前几日三弟已封了太子,还将三弟当作往常那样玩闹,着实失礼,还请太子殿下恕罪。”语罢装模作样行了礼,穆沉只淡然道免,并未接话。
顾妍却在此时开了口。“臣女也知晓二皇子殿下不过是开个玩笑,自也未放在心上。殿下风趣,性子倒是同那稚郡王一般呢。”
她这一番话看似褒奖,骆顷宵闻言却冷了脸。稚郡王是先帝幺子,容貌俊秀,身姿挺拔,却先天心智不全,先帝怜他,早早封了郡王,并封号为稚,意为天真直白。大骆人尽皆知稚郡王是傻子,顾妍却拿稚郡王与自己相比。
骆顷宵不由震怒。“不过尚书之女,竟敢如此嘲讽本皇子,该当何罪?”
穆沉才要开口回护几句,却接收到顾妍的眼神,故而住了口,而顾妍一副如梦方醒的模样,带了些失措开口。“臣女原本是想夸赞二殿下真挚的,怎么二殿下反而要治臣女的罪。”
穆沉闻言想笑,面上却仍无波无澜,只略略瞥了眼骆顷宵。
而骆顷宵更是碰了个软钉子憋的难受,却又无从发怒,怒极反笑。“是本皇子会错了意,顾尚书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伶牙俐齿,本皇子自愧不如。”语罢拂袖而去,余下穆沉与顾妍二人。
顾妍嗤笑一声,带着几分鄙夷开了口。“不过是个没脑子的,竟还想着与殿下争锋。”
穆沉虽看得好笑,却又略带责备的看了她一眼。“这是皇宫,言语间还需小心些。”
顾妍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殿下会护着臣女的,是不是?”
穆沉这次却应的迅速。“会。”
顾妍见他如此,起了几分逗弄心思,带着笑意开口。“殿下如此回护臣女,可是因为对臣女还是有几分动心的?”
穆沉看了她一眼,回答的无波无澜。“不过是因为你气到了二哥,而你此举是因为本宫抱不平。”
顾妍闻言笑起,藏了几分苦涩意味。“殿下也真是耿直,连玩笑都说不得。”
穆沉却只定定看她,语气中是不容置辩。“平日里本宫还是开得玩笑的,只是此种事情,算不得玩笑。”
顾妍无奈看他。“你对着眉烟时,也是这般形容么?”
谁知穆沉闻言语气更是冷淡。“本宫从未将你与她相比过,以后也不会相比。本宫在她面前是何种样子,还须问她。”
顾妍见他如此样子,只得闭口不言。气氛一时尴尬,直到骆顷许疑惑的声音响起。“太子哥哥,顾小姐,你们在干什么?”
穆沉见是骆顷许,面色缓和几分,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没什么,怎么你今日下学这般早?”
“惠和先生今日似是有要紧的事儿,只布置了课业便匆匆离开了,我做完了课业,便出来了。”骆顷许语罢,将手中书卷递给穆沉。“太子哥哥若是不信,大可考考我。”
穆沉却微微蹙眉,教授骆顷许课业的人是翰林院大学士王之贺,号惠和,与自己的联系一直密切,根据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家中无妻无子无高堂,平素最注重课业的教授,生病都不肯休课,实在想不到有何急事能使他如此急促的赶回去。
穆沉正兀自沉思,余光却见传召太监匆忙而来。“太子爷,跟咱家来,皇上急召您呢。”
穆沉随着传召太监一路至了骆流觞的寝宫,却见骆流觞卧在龙榻上,一副疲惫模样,而他的袖口,隐隐带着血色。
穆沉大惊失色,礼都未行便上前几步查看,确定骆流觞没有外伤这才松了口气,推开几步复又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骆流觞只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招呼他坐。似知他心中疑惑,骆流觞笑了笑便开口。“你不必太过惊诧,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
穆沉迟疑开口。“父皇这是……?”
“朕自知中了蛊术二十余载,只当她是为了朕能多看她一眼,谁知她如今竟这般狠心。怕也是怪罪朕多日不予理会。”骆流觞没头没脑的答了一句,穆沉却隐约辨得父皇如此境地乃某个妃嫔所害,不由大惊失色。
似是他惊愕太盛,骆流觞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她爱毒了朕,单为她这份子爱,朕也不会与你说她是谁。”
穆沉却似一早便知,语气里带了几分肯定。“是贤妃娘娘吧?”
骆流觞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确是她。是朕欠她的,朕只能以此来还。朕还是相信,她对朕的爱大过于恨。”
这个话题太过于尴尬,穆沉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父皇此番急召儿臣,有何要事?儿臣必当竭尽所能为父皇分忧。”
“顾氏来找朕,说要取消与你的婚约,你如何看?”骆流觞和颜悦色开口。
“儿臣自私,只觉欢喜。”穆沉直视骆流觞的眼眸,毫无畏惧之态。
骆流觞叹了口气,复又开口。“你心中自有自己的思量,朕知。你既然没有选择父皇给你铺好的那条路,便只得自行努力。你也看到了,朕的身体已经到了如此田地,不知何时便会灯枯油竭,届时你的任务会更加重。”
“父皇此言差矣,父皇必能福寿延年。至于父皇所言,儿子省得,只是父皇也知晓儿臣的性子。”穆沉忽然惊觉骆流觞老了,岁月毫不吝啬的在这一代帝王身上刻下痕迹,一道道彰显着他所走过的斑驳。
“你无需说这些巧话安抚朕,朕的身子,朕最是知晓。”骆流觞毫不在意的笑笑。“你也莫要再岔开话题,朕答应你,这个话题,朕只与你讨论一次。现在你与顾氏解除婚约的事儿并没有传出去,你后悔还来得及。”
“儿臣早便说过,不悔。”穆沉没有片刻迟疑,心念着的却都是眉烟。
“朕知晓了,你退下吧。”骆流觞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穆沉复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告退,折身离开。
离开骆流觞寝宫的穆沉却并未直接回太子府,不知怎的,对于王之贺缺席一事,他总有几分不安,非要亲往确认一趟才可安心。
而待穆沉策马往西郊王之贺的住处去时,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嗤笑一声,往二皇子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