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烟回到食肆,招呼也未打便径自回了屋,将花灯放在桌上,兀自沉思。
花灯之上,赫然一副良辰美景,亦是她所希望的,只是如今看来,略显嘲讽。
许是因为太累,不多时眉烟便睡了过去。以至于穆沉自窗外翻进来都未有所觉。
穆沉放轻了步子,轻轻走到眉烟身后。发觉她已睡了过去,蹙眉有些不赞同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裳,却见他的外袍平平整整的被叠放在床边。
一时间穆沉的心中有些不适,却也未多有动作,只是小心翼翼将眉烟抱起,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本想着不打扰眉烟,穆沉转身欲走,下一秒却被眉烟抓住手腕。
穆沉心中一惊,转眸看去,却见眉烟仍在熟睡,面颊有些微红,而抓住他手腕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
穆沉顿了顿,却眷恋于眉烟偶然流露出的依赖,并没有抽身离开,反而坐在床边。
眉烟却未有下一步的动作,穆沉再看过去,却见她额上布满细细密密的薄汗,心中惊诧,抬手探向眉烟的额头,入手却滚烫,穆沉惊了一惊,起身打了水浸湿帕子,捂在眉烟额头。
似感觉到他的存在,眉烟嘤咛出声。“穆沉……”
穆沉被这一声轻唤柔和了心脏,循声望过去,却见眉烟只是无意识开口,眸中柔和更甚,虽知眉烟不会应答,却仍温和开口。“我在。”
而眉烟似听到了他的安抚,出人意料的安静下来,过了许久,却又似撒娇一般开口。“好冷……。穆沉,我好冷。”
穆沉闻言隔着被子将眉烟揽入怀中,叹息一声。“只有在无意识的时候,你才肯如此信我。”
眉烟在他怀中逐渐安静下来,穆沉将眉烟安置回原处,往大堂去。
恰巧谢循今日留宿食肆,见到穆沉只诧异片刻便从善如流笑起。“太子殿下何以莅临此处?”
穆沉却显然未想多说,只冷声开口。“你就是如此照顾烟儿的?”
谢循被他问的一愣,还未等开口,便听穆沉继续发声。“烟儿瞧着似有些烧,你是大夫,自有办法。”
谢循闻言一愣,便往眉烟屋内的方向去。
“寻常风寒,许是着了凉所致,我开几副方子给烟儿吃,几日便会好。”谢循语罢,复又神色复杂的看了眼穆沉。“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穆沉应了一声随着他至了回廊,却不期然的被他一拳袭向面颊。
穆沉并没有躲,只是抬眸看他一眼,眸色依旧冷淡。
“现在你打也打过了,该同我说说,你是以何身份,替烟儿教训我。”穆沉神色依旧冷然,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谢循冷哼一声,负手而立。“那你又是凭何身份,深夜出入烟儿房间。”
若换做以往,穆沉便可即刻反驳,可如今穆沉沉默下来,许久方带了几分苦涩开口。“旧人。这样的身份可够?”
谢循沉默不言,许久垂了眸。“你在她心里,未必是旧人这样简单。”
穆沉闻言抬了眸,带了几分期翼。“此话怎讲?”
谢循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眉烟房间那虚掩的门一眼,苦笑了声开口。“自你们闹此别扭至今,她没有一刻好过。”
穆沉闻言有些诧异的看着谢循,谢循却并不看他,神色冷然。“扪心自问,你们闹到如此地步,你的责任多少,她的责任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便莫再多做纠缠。”
谢循的话正如当头一棒,虽说的直白,穆沉却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抬眸看了眼谢循,带着几分难过意味。“我亦是想过自身的问题,只是如今她不肯见我,我连求得原谅的机会都不曾有。”
谢循闻言,轻勾唇角。“我倒是有个办法,便看你愿不愿意尝试。你且附耳过来。”
穆沉将信将疑的附耳过去,在闻了他的方法后不由摇了摇头。“你该知晓眉烟的性子,若如此做只怕她误会更深。”
谢循却也淡然以应。“你既知晓烟儿的性子,便该知晓若不将她逼紧一些,她是不会透露出心中想法的。”
穆沉抬眸看他,带着几分怀疑。“我知你自小倾慕烟儿,你又因何帮我?”
谢循冷笑一声,复又开口。“你当我是帮你?我不过是在帮烟儿。”谢循顿了顿,开口时带了几分挫败。“我原以为,只要耐心呵护她,终有一日,她会放下。可这些日子过去,毫无进展。”
“我医得各类疑难杂症,唯独医不得心病。可笑我谢循行医十数载,却难能让所爱之人脱离病痛,灭心蛊也好,如今也罢,我都出不得一份力,这医者的名号,我要来何用。”谢循话到最后,带了几分颓废意味。
“医者难以自医,越是在意一个人越难能凝下心神,这是正常不过的事儿。”穆沉思索片刻,还是安抚几句。
“我从不曾觉得谢循哥哥你无用。”眉烟的声音突兀响起,谢循和穆沉循声看过去,却见眉烟不知何时已倚靠在房门口。眉烟顿了顿,复又开口。“却也从不曾将你与穆沉放在等同的位置过。”
此言一出,谢循立马苦笑一声。“他是你心念之人,而我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自是不同位置。”
眉烟听出他话里的颓废意味,微微蹙眉。“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且听我说完。”顿了顿,眉烟复又开口。“你说对了一半,穆沉的确是我心念之人,而你,是我的家人,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谢循闻言抬眸看着眉烟,心中苦涩却又感动,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你还病着,怎么下床了。”
自刚才便一言不发的穆沉此刻似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大步走至眉烟身边,将眉烟打横抱起,微微蹙眉责备。“怎么如此不注意自己的身子?为何偏要救她?”
他的眉目尽在矩尺,眉烟抬手轻描着他眉骨的轮廓,没有接话,许久开口,却是无关紧要的话题。“幼时阿娘曾说过,你这种眉形的男子,最是负心。我却从不信这个。”
穆沉闻言,垂眸看她。“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他们之间的气氛实在尴尬,谢循一时不知所措,恰在此时欢悦的女声响起。“谢大夫,你怎么在这儿?没回医馆呀?”
谢循侧目,见是衣儿,于是淡淡应了一声。衣儿却浑不在意的上了前来,扯住谢循的袖子,撒娇般的开口。“谢大夫多日不曾见衣儿,可曾想念?”
若是换做往日,谢循定会斥她句没羞没躁,今日却只认真回答。“你是希望我想还是不想?”
“我自是希望想了。”谢循并未答话,衣儿偏了偏头瞧他,思索片刻复又开口。“难不成被我猜中了?”
二人说话间已远离了穆沉与眉烟,眉烟看着他二人远走,转眸又看向穆沉,声音里带了丝狡黠意味。“你想我怎么回答?夸你好极么?”
穆沉垂眸笑笑。“难道不是么?”
恍惚中眉烟似又看到那个开朗自大又带着一些坏的穆公子,这才惊觉不知何时穆沉的性子早已由内而外变得沉稳冷然。
而自己又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多疑,眼里容不得沙子,作茧自缚,却又荒唐的可笑。
眉烟忽然感慨万分,脑袋不自觉蹭了蹭穆沉的胸膛。
看着她惯有的动作再度出现,穆沉心中开心不已,这是否便代表了他们关系的缓和?
穆沉将眉烟抱回房中,欲要再度将她安置在床上,可眉烟却起了戏耍的心思,无论如何就是不松开环绕着穆沉脖颈的手。
穆沉瞧着她这般无赖行经,无奈笑笑,只得再度抱紧她。
“你可记得我们幼时的约定?”眉烟抬起眼眸,神色里带了几分别样情绪。
“自是记得的,你同我说,七年之后,若你还活着,便来长安寻我。”穆沉轻笑回答。“为此我也一直在等你,虽知不过是一时的诺言,做不得真。没想到,你真的会来长安。”
眉烟闻言面上却有些臊,穆沉明知她来长安的目的,却故意只字不提,实在是狡猾至极。
但穆沉虽不提,眉烟却觉若说不明白心中便不甚好受,故而定了定心神复又开口。“其实我想来长安并非为你,不过为了重回故地。”
穆沉带着笑意应声。“我知晓。”
“后来的结盟,也并非是为了儿时旧情,而是为了更好的为我爹爹申冤昭雪。”眉烟语罢小心翼翼看着穆沉,生怕穆沉会忽然因为此生气。
可穆沉只是带着包容的笑意淡淡开口。“我知晓。”
眉烟忽然明白,一切的一切穆沉都是知晓的,只是为了她而选择闭口不提。眉烟忽然觉得释然些许。
“我只是想告诉你,自我与你说我心悦你的那天起,你便不是独自一人,我会因你的喜怒而喜怒,因你的伤心而伤心,因你的欢颜而欢颜,我与你,无论有没有子蛊联系,都是密不可分的人。”穆沉肃容开口。
“你害怕什么,我并不全知晓,你不告诉我,我自也不会想着去窥探,我只想尽我所能的给你能给的安全感,避开你所厌恶的那一切行径。虽说这样会有些累,可我全然不在乎。”
“我身为皇子,有些事虽是身不由己,可有些事,我还是可以自己决定,例如要与什么样的人携手一生,或许父皇给你的错觉是你帮不上我,可只要你在我身边,便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
“世间千万人,只拥你一人足矣,旁的人,我没有兴致,也不想去了解。你不必担心我会移情别恋,因为我的心早已与你的心连在一起,你痛的时候,我会比你更痛,所以,不要有什么伤痛就选择躲避。要知我在这里。”
“你这般性子,其实着实不讨人喜,将自己包裹的像个刺猬,连同亲密的人也不例外,不肯共享你的情绪,不肯让人知道你的怯懦,你可累?”穆沉抬眸定定看着眉烟,眸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夹杂了几分心疼意味。
眉烟叹息一声。“累,很累,可是我已习惯了。”
穆沉闻言将眉烟放在床榻上,带着几分严肃冷然开口。“眉烟,等你学会不对我设防,学会将你的脆弱展现给我,学会说需要我,再对我说是否心悦我。”
穆沉语罢,竟是转身欲走,眉烟自他身后将他抱住,语气里带了几分哽咽。“你总是这样逼我。”
穆沉脚步微顿,等她的下文。
眉烟抱的穆沉更紧了些,压抑了许多日的或是因委屈或是因旁的而生出的眼泪汹涌落下,打湿穆沉背后的衣衫。
她声音哽咽,颤抖着几乎不成声,却吼出那句埋在心里许久的话来。“穆沉,你明知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