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顾氏有女
第四十七章 顾氏有女

那日穆沉终究未能追出去,太子之位反倒形同枷锁,将他套了个牢。

自穆沉被封为太子那日起,便入住东宫,连带着淑贵妃也晋升为皇贵妃,位同侧后。

这日穆沉方起,便见传召太监匆忙而至,传了骆流觞的口谕,命穆沉马上到紫宸宫去。穆沉不由疑惑父皇缘何一清早便找自己去,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声谢。

穆沉随着传召太监至了紫宸,便见骆流觞一袭便衣负手而立,而下位处跪坐着一个形容清丽仪态端庄的女子。闻他到了,骆流觞这才转了身来,似随意般引荐。“这是顾尚书家的女儿顾妍。你未来的侧妃。”

穆沉闻言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却未说出口,只淡淡看了一眼那女子,略微点了点头便垂眸径自拨弄自己的扳指。

顾氏不意他如此反应,颇有些尴尬,却也是个反应快的,只稍微愣了愣便笑着开了口。“请殿下金安。”

穆沉应了一声,“顾小姐同好。”便无了二话。

顾氏只得笑了笑,气氛僵硬无比,骆流觞却在此时不轻不重的敲了敲案几,不赞同的目光看向穆沉。

穆沉循声看去,明知他目光中的意思却起了忤逆的心,只杵在原地,并未再有什么别的动作。

骆流觞实在看不下去,开口提点。“你二人尚未相熟,不若一道游玩,也好增进一番感情。”

“儿臣政务缠身,怕是无法陪同顾小姐。”穆沉微微蹙眉,不假思索便反对。

“胡闹。”骆流觞匆促呵止了穆沉的话,“终身大事莫非还比不上这政务重要?照你如此说,朕难道比不上你忙?”

见骆流觞有些怒了,穆沉垂眸不再多言。

“臣女倒是想去西北画舫瞧瞧呢,听闻西北画舫景色宜人,却不知太子殿下会否欢喜。”顾氏恰在此时接了话,缓和了气氛。

“便依了顾小姐。”穆沉略一点头。

“太子殿下如此倒是生疏了,笼统将来太子殿下是要纳臣女为侧室的,不若唤臣女的闺名罢。”顾氏虽看上去端庄大方,实则是个活泼性子,也不拘着,倒有几分自来熟的意味。

“本宫与顾小姐不甚熟悉,若唤顾小姐的闺名,于理不合。”穆沉开口婉拒,顾氏也不甚在意,只笑了笑。“倒是臣女唐突了。”

“既然顾小姐喜欢,那尘儿你便陪着顾小姐去西北画舫罢。”骆流觞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辩,穆沉也不意悖违,只应了一声。

西北画舫景色确是赏心悦目,穆沉带着顾氏至西北画舫时,恰巧赶上一年一度的丹青比赛。

规则亦是简单,在长明灯灯衣上绘制一副水墨丹青,不限主题,优胜者可以将灯带回去。

顾氏头次见这样的场景,自是欢喜,也不顾身份有别,央着穆沉去参加比赛。

穆沉沉默片刻,心内却计量一番,终是答应下来,顾氏便欢欢喜喜的去领了两张灯衣和笔墨砚台,寻了一张小几,对着穆沉招手。

她的雀跃并未感染到穆沉,穆沉落了座,顾氏为他研好墨,不忘抬头问一句。“殿下要画些什么?”

穆沉没有答话,脑海中却突兀的映出眉烟的影子,穆沉略微愣了愣,提笔而绘。

顾氏微微侧目看着他画,最终一个俏生生的美人跃然灯衣之上。

顾氏看着那个美人的模样,柳叶眉微挑,杏目含笑,樱唇红润,微微张开露出贝齿,鹅黄衫子,浅黄裙装,那衣裳虽比不得宫中的面料,看着却十分舒服。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约是有些消瘦,以及容颜还稍显稚嫩,却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顾氏并不知穆沉与眉烟的往事,故而弯眸笑起,连连称赞。“殿下笔下的美人儿可真传神,若非知晓是殿下思索画出的,臣女还以为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呢。”

穆沉闻言,笔锋微顿,粉墨晕开来,滴落在美人腮上一点,却如同点了胭脂一般,反倒相得益彰。

穆沉沉默片刻,复又开了口。“你又怎知,她并非真人。”

他语气里带了几分沉闷,似是泄愤一般,手中动作也加快几分。饶是天真如顾氏,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这个美人,是真实存在的,并非杜撰。

穆沉却未停笔,反而又绘一男子,一袭月白常服,星眸朗目,笑意温和,望向那女子时尤带了几分温柔。

而周遭点缀的,是河流与花灯,整幅画相得益彰,竟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美好。

顾氏有些出神地看着,没再开口。那男子的模样,赫然是太子自己,那女子,必然是太子的心上人了。

不知怎的,顾氏心头有些酸涩,她自十三岁见得太子一面便暗暗心悦,直到双九年华才被选为太子侧妃,纵然只是侧妃,也足够她欢喜好几日,只盼着见到太子的那一天,可是这一天真的至了,她却发现太子是那般心不在焉,甚至连敷衍都吝啬给她。

如今她似乎找到了原因,太子心中有人。

顾氏强打起笑颜来,撒娇般央求穆沉:“殿下这幅画已是成了,臣女的灯衣上却还是空的,臣女不善作画,殿下可能为臣女作一副小像,就绘在这灯衣上。”

穆沉应了一声,看了顾氏一眼,低头绘起。

墨干之时,亦是限制的时间到达之时,顾氏还未来得及多看一眼,灯衣便被敛上去评选。

那画舫老板挨个儿翻阅,始终没有露出笑意,却在翻阅到穆沉所作的两张灯衣时手微微一顿。那张男女观灯图描绘的极其传神,就连细微的眼神都十分逼真,而第二张的美人图就稍显乏味,中规中矩,且没有神采,不过也不难看出出自一人之手。

画舫老板唤来伙计,询问一番,望向穆沉所在的方向,心中惊疑更甚。

那公子端坐几旁,面容俊朗温和,看年纪似未至弱冠,不过看衣饰却不难看出是个富家公子。

而旁边的姑娘他自是识得,顾尚书家的千金,闺名一个妍字,时常来画舫观景。能与顾尚书的千金一起,况且举止间毫无拘束的,怕只有皇室子弟了,而联想前几日的传闻,想必那公子便是当朝太子。

太子莅临自是不容小觑,画舫老板微微变了变面色,径自往穆沉的方向走去,穆沉见他这般面色,知他必然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故而只一笑,抬手扶住欲要行大礼的画舫老板。“瞧你这模样已然知晓我的身份,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晓吗?”

画舫老板语气轻颤。“不知您莅临画舫,未曾相迎,还请您莫要怪罪。”

“顾小姐爱画,故而来此,我不过随行,说不上怪罪。”穆沉温和开口,顾氏于旁提醒。“老板还是继续评灯衣罢,咱们可都等着结果呢。”

画舫老板称了声是,复又回归原位,继续评选,过程枯燥无味,暂且不论。最后的出彩者,当之无愧是穆沉。

两张灯衣被贴在花灯上送给二人做奖品,穆沉若有所思看着灯衣,顾氏却已先他一步将那贴着观灯图的花灯拿了起来,穆沉脸色微变之际,顾氏又将花灯塞入穆沉手中。“这也算是臣女给殿下的见面礼。”

这一借花献佛之举使得穆沉哭笑不得,只得接了花灯堪堪道了声谢。

顾氏却似宝贝般欢喜的举着绘着她的小像的花灯,左看右看。“殿下真是厉害呢,将臣女画的这般好看。”

穆沉抬眼看她。“你若喜欢,改日再来讨上几幅便是。”

“那不一样的。”顾氏忽然严肃起来。“画这一张的时候,殿下的眼睛,是望着臣女的。”

穆沉闻言有些错愕,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故作什么都没懂,淡然开口。“旁人若是绘你,自也是望着你的。”

顾氏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兀自说着。“这花灯,臣女定会收好了,珍藏着。”

“不过随手描绘,你又何须当至宝般呵护着。”穆沉颇有些不理解她的想法,也并不想深究,只抬眼望着她,询问。“时间还早,你还有什么地方想去?”

顾氏思索片刻,忽然开口。“倒是有些肚饿,听闻不远处的常家食肆有个厨艺精湛的厨娘,不如去那家食肆吃些东西……?”

提及常家食肆,穆沉的神色有些复杂,没有应声。

见他如此,顾氏复又不好意思笑笑。“不过小食肆未必入得了殿下的眼,不然还是去酒楼罢。”

“嗯。都随顾小姐。”穆沉垂眸似在思索什么,顾氏不敢打断,只在原处等着。

过了片刻,穆沉回了神,面上复又带了温和笑意。“走罢,附近有家酒楼菜色不错,想来你会喜欢。”

顾氏应了一声,却又疑惑发问。“殿下时常来市坊之间么?连哪家菜色好吃都这般清楚。”

“偶尔来。”穆沉应了一声,却又再度想到了眉烟。

空闲的时候,眉烟会带着他在坊间四处逛,逛累了便寻一处茶铺亦或是酒楼落脚,眉烟总会对他介绍,哪家菜色好,哪家新品多,她需向哪家学习,哪家又借鉴了她的方子。

虽说琐碎的很,他却乐得去听,只因是她说的。

一路上顾氏寻了话题说的欢畅,穆沉只听着,偶尔应几声,作出些评价,这样便到了酒楼。

这是穆沉与眉烟最常来的一家酒楼,眉烟虽做的东西十分好吃,却喜爱别人做的美食,这个酒楼无疑便是她最好的选择。

穆沉轻车熟路的带着顾氏到了二楼雅间,召来跑堂点了几样菜,等菜上来时才发现自己习惯性的尽点了眉烟爱吃的菜色。

顾氏却不知他的想法,只欢喜看着满桌菜色搭配的相得益彰,食欲亦是被勾起,举著夹菜送入嘴中,却发现当真美味。

“殿下,你说的不错,这家酒楼的菜色实在好吃,尤其这道珍珠八宝鸡。”顾氏作出评论,使得穆沉复又看向她,神色难以辨明。“你也喜欢这道珍珠八宝鸡?”

顾氏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复又追问一句。“殿下也喜欢么?”

穆沉顿了顿,复又摇了摇头,许久开口。“一个友人喜欢罢了。”

见他似忽然有些失落,顾氏想安慰却不知从何做起,只得作罢。

而正在此时,自楼下混座处传来清亮女声。“老板,老样子,一只珍珠八宝鸡,三斤酱牛肉,一碗阳春面。”

顾氏听见了那道声音所报的菜色,带了些疑惑看着穆沉所点的菜色,竟是一致的。才想说好巧,却见穆沉不知何时已推门而出。

而穆沉闻了眉烟的声音,一时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要见她,提了花灯下了楼来,便见眉烟一袭浅黄衣裙,施施然坐在一贯坐着的位置,似是未觉他的目光,自如的小口饮茶。

穆沉疾行几步,才要至眉烟面前,便见谢循带着抱歉的笑意走近眉烟,在眉烟对面施施然落座。

穆沉的脚步顿了顿,一时立定原地,不再前行。

而眉烟见谢循到了,对他笑了笑,亦真亦假的抱怨。“谢循哥哥,你这姗姗来迟,莫不是因美人在怀?”

谢循宠溺看了她一眼。“休要胡言乱语,美人没有,倒是有病人。”

眉烟被他逗得笑起,将菜碟往他身前推了推。“这不是为了犒劳谢大夫特意请你吃饭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谢循点了点眉烟的鼻头,复又开口。“倒是真有些饿了。”

他们说了什么穆沉再听不清,只看着二人的亲昵动作实在太过扎眼,穆沉按捺不住,几步上前扼住眉烟的手腕。

眉烟手腕蓦的被抓住,心下惊疑,转眸看去却见到多日不见的心念之人。一时忘了挣开手腕。

而顾氏自雅间寻来,便见得如此一幕,太子殿下毫无形象可言的扼着一个女子的手腕,而女子面容秀丽,黄衫于身,恰是灯上女子。顾氏一时愣住,待反应过来,几乎如同逃一般回了雅间。

眉烟愣了愣,下意识便要挣脱,却听穆沉声音带了几分闷开了口。“你无须避我如蛇蝎,我只是想送你一样东西。”

听着他前所未有的语气,眉烟也不再抗拒,尽量使得自己语气平缓。“什么东西。”

穆沉将花灯递了过去,眉烟不明所以接过来看,却见灯衣上绘的,赫然正是她与穆沉。景象太过美好,倒是引得人有些神伤。

眉烟微微蹙眉,意图将花灯送还给穆沉,穆沉却似早知她所想,补了一句。“留着吧,也算是个纪念。”语罢不等眉烟答话,便转了身上楼去。

眉烟凝眸望着花灯,久久未语,谢循亦看着眉烟,许久无疑而问。“烟儿,你过得不甚开心。”

眉烟没有回答,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谢循更是笃定了他的想法,复又开口。“我说过,若你过得不开心,我不会放手。”

眉烟却是看着那花灯,忽的笑起来。“谢循哥哥,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也知我的心意,纵使我与穆沉在不在一处,我的心总是在他那儿的。”

她说的这样直白,十分伤人,好在谢循早已习惯,故而只苦笑一声。“我又怎会不知。明明我认识你要比他认识你早得多,可我却还是败给了时机。你是何时喜欢上他的?是因为他为你引蛊么?”

眉烟愣了愣,复又摇了摇头。“我又怎是如此草率之人,至于何时喜欢上他,我也不甚清楚。”

谢循没有说话,许久方又开口。“你若是与他在一起幸福,我便可以完全放下,只是天意使得你们并不幸福,你又让我如何放心?”

眉烟似早料到他会如此说,从善如流的接话。“好与不好也都是自己决定的,你也不是不知衣儿的心意,衣儿那丫头傻得很,她若喜欢上一个人便不会轻易放弃,纵使无果也怀着几分期待去努力,你接受她,倒也不坏。”

“那我呢?”谢循有些激动开口。“你可考虑过被所爱之人推给别人是何样的疼?”

眉烟怔了怔,没有说话,谢循似意识到方才的失态,叹了口气,随即再度开口。“她是怎样的性子,我不甚关心,也不想知道。你可懂?”

眉烟沉默未语,再抬眸时带了几分无奈。“谢循哥哥。你也知道我,我也是那样的性子,喜欢一个人,陷进去了,便不愿再出来。”

谢循沉默着没有应声,已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果然眉烟接着开口。“我欢喜穆沉,欢喜他的一切,也知他从未背叛过我,我不死心,故而仍抱有几分希望。”

“你也知道,纵使今上恢复了眉将军的身份,洗清了他的冤屈,你也一样不是今上最中意的儿媳人选。”谢循怜悯看着眉烟,涩晦的意思一目了然。

“那又如何?”眉烟扬了扬眉,带了丝笑。“我眉烟,从不为世人的评价折腰,亦不会因为一个人不喜欢便放弃想要的,纵使那人是今上。”

而穆沉并未走远,只隐匿在楼梯旁,将这一切对话收入耳中。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难掩心中震惊。

她还是心仪他的,她没有放弃。

那是他最爱的人,纵使有吵闹,也是心尖上的人。

又怎会容许某日她变成他人的妻。

穆沉顿了顿脚步,往雅间去。自知有些话是该说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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