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骆取得全胜时,已是年末。
眉烟随着大军往长安赶时,仍有一种不甚真实的感觉。
穆沉似也有心事,眉烟唤了他多次才回过神。
眉烟有些疑惑,穆沉难得有失神的时候,凯旋本是好事,穆沉却显得心事重重。
穆沉看了眼眉烟,神色复杂,几度欲开口却又说不出什么,许久后还是开了口。“你想不想彻底除去身上的蛊?”
眉烟被问的一愣,不假思索开口。“若能除去身上这蛊自是好的。”
穆沉应了一声没再接话,继续若有所思,眉烟只觉他今日反常,却未深想,一路沉闷。
赶了几日路程便到了长安,自那日一句话后穆沉竟再没同眉烟说过话,两个人仿佛陷入僵局之中,而眉烟虽有些莫名其妙,却一贯不是哄人的脾性,便也由他去。
二人至了金銮,骆流觞早便等在那里等着给二人庆贺,庆功宴过后,眉烟告辞而去,回了食肆。
原本骆流觞听得不过几月东齐便退了兵无比诧异,却又无比欣慰,此刻见到穆沉,招了招手将穆沉唤至身边,褪下腰间佩剑递给穆沉。
穆沉不明所以接过佩剑,便听骆流觞开口。“吾儿顷尘,凯旋而归,为我大骆之荣光,今赐尚方宝剑,望能斩尽天下奸邪,此后见剑身如见朕,如有不从者,定斩不饶。”
穆沉凝了凝面色,俯首谢恩,只觉手中佩剑重量颇足。
“还有一事。”骆流觞略微顿顿,复又开口。“朕年岁日渐增长,越发力不从心,朕欲立你为储,你意下如何?”
事出突然,穆沉饶是反应迅速,却也一时愣在当场。
“父皇正值龙虎之年,儿臣以为,立储之事当从长计议。”因不知是试探还是真心,穆沉回答的小心翼翼。
骆流觞看了一眼面前最看好的儿子,叹了口气“你哪点都优秀,唯独太多疑,虽说天家亲情寡淡,朕也不至于算计自己的儿子。”
穆沉低头一时静默,许久方言。“儿臣所言皆是出自本心,并无猜忌。”
“朕并非要与你相商,你且退下,准备一番,待钦天监择一黄道吉日,朕便将这消息公诸于众。朕已命礼部着手准备立储大典。”骆流觞的语气是不容置辩,穆沉只得应声。
“你真打算娶眉家那丫头?”骆流觞状似无意开口,穆沉愣了愣。“却不知父皇此话何意?”
“朕虽答应那丫头若她凯旋便为眉家鸣冤,可毕竟曾有这样一段过去,而眉叙也的确是因朕的误解含冤而死,她与你在一起,是因倾慕你,还是因旁的,你可曾想过?”骆流觞顿了顿,复又开口。“除非你能对朕保证,她对你并无二心。”
穆沉难得沉默,思及灭心蛊仍在,以及眉烟一贯的反应,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却不能肯定眉烟的。
见他久未开口,骆流觞了然笑笑。“现在你还想娶她么?”
出乎意料的,穆沉回答的不假思索。“她的心意如何我并不知晓,也不会去问,我只知我没了她便难以过活,我会娶她,并且,她会是我唯一的皇子妃。无论她以什么目的靠近我,我的心总不会变。”
骆流觞看着穆沉,一阵沉默,随即叹了口气。“你既都如此说,朕也只得成全你们。只是还需留个心,莫要全身心扎进去。”
“儿臣知了。若父皇无事,儿臣告退。”穆沉垂下眼眸,告退而去,骆流觞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而眉烟回了食肆,便见孙婶早早等在食肆门口,见她归来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落,眉烟慌忙自怀中摸索,却未摸到帕子,才惊觉自己已过了这么久的男装生涯。
孙婶好容易止住了眼泪,拉过眉烟仔细的瞧,许久眼眶再度发红,带着几分哭音开了口。“在军营的日子不好过吧?瞧着你消瘦了许多。快进来,婶子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咱们烟儿可是大英雄呢。”
而衣儿闻声自内院里匆匆忙忙跑出来,看见眉烟先是愣了愣,而后扑进眉烟怀中一阵哭,眼泪直抹在眉烟的衣服上。
眉烟又好气又好笑,垂眸望着衣儿。“傻衣儿,我这衣裳本就穿了几日脏污得很,你这倒是帮我洗涤的干净了几分。”
衣儿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止不住哭,用帕子拭了拭眼泪,这才开口。“几个月不见恩人,本料想着恩人定然是想念衣儿的,如今看来,却倒是衣儿自作多情了。”
见她似有恼怒的倾向,眉烟忙笑着开口。“我不过是玩笑罢了,我在军中只有一个穆沉相陪,自是念着你们的。”
衣儿这才破涕为笑,“就知道恩人是念着咱们的。”
眉烟四处寻了一番,疑惑开口。“常林应当比我回来的早些,怎么不见他?”
“他呀,一回来便去找那添香姑娘了。”孙婶毫不赞同的板了脸。“你说他一个前景正好的人,偏生喜欢上不干净了的女人。天底下什么样的姑娘没有?我就说一开始将那添香姑娘留下便是个祸害。”
她这话说的刁钻又毒,眉烟微微蹙眉,不甚赞同的接了话。“那添香姑娘虽是曾做过花魁的,自始至终却也只伺候过楚昶一人,纵使已非处子之身,却也算不得不干净。何况她那般敢爱敢恨的性子也是寻常烟花女子不曾有的。”
孙婶瞧了眉烟一眼,颇有些意外。“怎么你竟替那添香姑娘说起话来。也罢,常林大了,什么事也该自个儿抉择,我不便去管。”
眉烟应了一声,看出孙婶有几分颓然,便笑着出言安慰。“常林哥娶媳妇儿有什么不好的,反倒能多一个人孝敬婶子,还能使得常家香火得以延续,婶子该高兴才是,又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
“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老常离开的那会儿,常林才那么一丁点大,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我稍稍离开一会儿他便要哭闹不止,却不想如今都到了成家的年纪。”孙婶顿了顿,复又无奈笑起来。“婶子也老了,有日照铜镜时,才惊觉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眉烟看着孙婶,不知如何安慰,孙婶却又随即恢复如常,笑着开口。“我去催催厨房快些准备,你定然饿了。”
眉烟应了一声。她的确有些饿了,只是先前不自觉,现今被孙婶一提点,方觉腹中空空。
眉烟笑着看眼衣儿,见孙婶离开,开口调侃。“我离开的这几个月,你与谢循哥哥可有进展?”
衣儿被这忽然的一问弄的红了脸,许久方含糊开口。“还能有什么进展,不过是他不再排斥,默许了我的存在。”
“只要默许你的存在便是好事,说明你在他心中已经有些地位了,他已经习惯了有你的存在,而且并不排斥,这是好事。”眉烟笑着看向衣儿。“说不定马上便要恭喜你了。”
衣儿羞愧的低了头,许久抬起眼眸。“那你和三皇子呢?”
眉烟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复又扯出丝笑来。“我和穆沉?挺好的。”
衣儿看出了她的不对,忙拉着她的手焦急追问。“是不是他欺负恩人了?告诉衣儿,衣儿替你出气。”
眉烟听着她的天真话语,不由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人欺负我。”许久又垂下眼眸,若有所思。“或许是我做错了什么。”
“那还不是受欺负了?”衣儿握紧了小拳头,一副要去与穆沉拼命的模样,眉烟看的好笑,扯扯嘴角却终是没能笑出来。
“恩人,你别笑了,衣儿不该问的。”衣儿见她这般模样,忙转了话题。“恩人,衣儿近日缝了许多荷包,大约掌握了湘绣的要领,恩人若喜欢,衣儿也给恩人缝一个。”
眉烟摇了摇头,衣儿连安慰人都不会。
“这荷包啊,还是留给谢循哥哥吧。”眉烟笑了笑,复又开口。“你也不必太担心,我和他只是闹了些小矛盾,会好起来的。”
衣儿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恰在此时孙婶走了进来,笑着开口。“说什么呢,这般热烈。饭做好了,来用饭吧。有烟儿你最爱吃的。”
眉烟笑着应了声,丝毫不见方才的颓然,拉着衣儿去用饭。
穆沉回到府上,心情有些烦乱,他将自己放倒在床榻之上,有些苦恼。
白日里骆流觞的话还历历在目,萦绕于耳边挥之不去,穆沉不由沉思。自己不是一直所求的便是这储君之位么?为什么真的近在矩尺了,却不开心呢?
似乎心中缺了些什么,让人烦闷。
眉烟本无什么错,为何自己偏要与她置气,她本便不知这一层。
穆沉决定去寻眉烟,或许能够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气氛。到了食肆门口,穆沉却又有些退缩。
若是眉烟不想见自己呢?
穆沉一时拿不定主意,恰在此时眉烟提着采买的东西归来,见穆沉在食肆门口踌躇,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想要绕过穆沉,却被穆沉抓住手腕。“烟儿,咱们谈谈。”
眉烟愣了愣,继而笑了起来。“谈什么要这样严肃?对了,我想好了,那蛊,解了罢。反正对你来说也是个累赘,不若解了的好。”
“你竟是这样认为的?”穆沉原本想说的话尽数淹没于眉烟的一句话间,穆沉只觉心中发涩,想再说些什么却只道了声那好。
“定个日子把阿依那寻来吧,这种事拖着反而不好。”眉烟仍是笑着,笑容却有崩塌之势。
“你竟这样心急?”穆沉定定看着她,眉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了目光去,仍是笑。“是啊,我心急得很。这样就不欠你的了。”
“如你所愿。”穆沉心中有什么东西逐渐冷却,抬眸看了眼眉烟。“你觉得明日可行?”
“明日挺好啊……”眉烟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见穆沉一拳打向墙壁,再看向穆沉,却见他神色渐冷,带着些充红。
“那就明日,我会带着阿依那来。你准备准备。”穆沉的声音中不带什么温度,语罢便离开。眉烟呆呆立在原地,心中不知是释然还是苦涩多一些,最终呼出口气,转身回了食肆。
而穆沉并未走远,此时回过身,看着眉烟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笑意,垂眸看着手中原本握着的礼盒,目光有些讽刺。
他将礼盒打开,一双银跳脱俏生生的躺在盒中,穆沉看了那银跳脱片刻,嘲讽笑笑,盖上礼盒的盖子,顿了顿,将礼盒收了回去,却惊觉礼盒上不知何时多了些血迹,再看向自己的手,穆沉了然,方才那一拳使手受了伤,而他竟不自知。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这是男子表达衷心的方式,可却再也没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