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线索断了?”骆顷宵冷冷看着近侍,近侍被这种目光盯得一个哆嗦,未敢称是也未敢否认。
“要你何用。”骆顷宵冷冷睨了眼那近侍,却又随即压制住内心怒气。
近侍正惶惶然不知所云,自宫中来的马车便到了。太监总管尖锐的嗓音响起,近侍暗暗松了口气,骆顷宵果然不再看他,前去接旨。
“圣上口谕,皇子宵即刻入宫觐见。”太监看了眼骆顷宵,随即又悄声开口。“二殿下,此番入宫可要谨言慎行,陛下现今正恼着。”
“敢问公公,父皇因何而恼?”骆顷宵心生疑惑,父皇本是沉稳的性子,也未听闻近来有何动乱,缘何此番父皇莫名恼怒。
“不敢妄测圣心,不过曾听陛下说起,大约是为了眉氏后人一事。”那总管点到为止,不再多言。“殿下快些动身吧,休要让陛下久等。”
骆顷宵点了点头,跃上近侍牵来的马,往宫中去。
而紫宸宫内,已至中年的天子心有余悸。
方才不过小睡,却大梦了一场。
梦里似乎重现了当年囚禁眉叙时的场景,眉叙分明身于狱中,却仍怡然自得,击著而歌。“安能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而画面一转,却是眉叙冷眼看着自己,哼笑出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圣上当真圣明,若眉叙泉下有灵,必会时刻提醒陛下所做的一切,绝不会使得陛下忘怀,只看百年之后,后人如何评说。”
至此蓦然惊醒,再看不到眉叙。
骆流觞若有所思,折腰事权贵,不得开心颜?这眉叙倒也是天真尚存。一入官场便如猎场,眉叙身居高处数十载,又岂会不知人心险恶,若无自己的庇护,下场也只会是含冤而亡,而他,竟宁死都不肯苟活。
不得不说,眉叙有一身武勇,确是国之栋梁,奈何不懂变通,如那早已辞官的赵嵘无二,都是空有武艺,没有什么脑子。
当年一事,确是他错,年少轻狂,他不甘自己深爱的女人狂热的追求别人,即使那女人最终归自己所有,可毕竟有过这么一折,终是难以释怀。
更何况,她倾慕之人,手握三军兵符,若那人想,呼风唤雨都可。
又将他这个真龙天子放在何处呢。
八年了,八年之间,他梦见过眉叙多次,梦里的眉叙却并未如同今日一般躁动,莫非是有何变故?
骆流觞蹙眉,忽然想到了眉氏后人尚存一事,不由后知后觉的冒出些许冷汗来。
若他没记错,眉氏后人之中,是有一个男丁的。
可算算年纪,那男丁也不过十岁出头,又能成什么气候。
正如此想着,通传声骤然至了。“皇子宵求见。”
“宣。”骆流觞抬手示意放行,守卫这才请了骆顷宵进来。
骆顷宵见骆流觞似有心事,便没有言语,只安静见礼,便无了二话。
许久,骆流觞才回过神,见骆顷宵已跪了多时,不由暗自叹自己确实想的入神,出言免礼,骆顷宵这才施然起身。
“不知父皇急召儿臣来,是有何事?”骆顷宵虽已猜了个七七八八,面上却仍要证实一番。
“今日召你所为何事,你当清楚。”骆流觞不愿提及那人的名字,故而将话头复又丢给骆顷宵。
“可是为了眉叙眉将军后人一事?”骆顷宵见父皇如此反应,更加笃定是因此事,思绪飞转之间已想好如何回答。“是儿臣办事不力,无能找到眉氏后人的踪迹,可儿臣隐隐听得传闻,说三弟似是知晓些内情,毕竟三弟当时与眉将军亲近些。”
他这一番话明里暗里说骆顷尘与眉将军勾结,骆流觞又岂会听不出,而骆流觞一贯不喜兄弟争斗,故而只应了一声,对总管太监耳语。“宣三皇子觐见。”
总管太监应了一声便去传旨,骆顷宵见挑唆不成,沉了沉面色,却又换上一副关切模样。“父皇也不必太过忧心,儿臣必然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骆流觞闻言却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冷哼一声。“你尽力而为又有何用?”
“儿臣愚钝,唐突了父皇,父皇莫怪。”话本是一派表忠心的话,骆顷宵不知何处说错,拘谨赔罪。
“你无罪,只是生的晚了些,不知道个中羁绊。”骆流觞抬手示免,复又背过身去。骆顷宵见骆流觞似是不悦,也不敢再多言,殿内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忽的,骆流觞叹起来。“若是琅儿还在便好了。”
骆顷琅即大皇子,骆顷宵此时听闻父皇提及大皇子,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
骆顷宵附和一声。“大哥聪慧,必能替父皇解忧,只怪儿臣无能。大哥一事儿臣亦是痛心,还请父皇节哀顺变。”虽如此说,骆顷宵心内却冷哼,不过是已死之人,再聪慧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自坟墓中爬出来替父皇分忧?
心念流转之间,骆顷尘已至了,才要见礼,便被骆流觞止住。“朕说了多少次,你我父子之间无需行那些虚礼,此番叫你来,是因你二哥说你知晓眉氏后人的动向,可是真的?”
骆顷尘淡淡看了眼骆顷宵,一时静默,片刻方开口。“儿臣并不知晓眉氏后人有何动向,不知二哥是从何听得如此传闻。”
骆流觞应了一声,点了点头。“朕想着你也不该知道的。你素来心性淡漠,不问朝廷之事,不管江湖之向,必是宵儿搞错了。”语罢目光似鹰隼一般瞪了一眼骆顷宵,骆顷宵直直挺立着身子未敢动,待骆流觞收回目光,方松了口气。
父皇毕竟是父皇,虽人近中年,威严却仍与日俱增,只那一眼便看得人心神不宁,只怕再多几眼,他都要不打自招了。
骆流觞看着骆顷尘若有所思,许久开口。“朕记得你自小崇拜眉叙,当年还曾对朕说一定要做个眉叙般的人。”
“儿臣惶恐,不曾想当年的童言稚语父皇也能记到如今,当年儿臣确是觉得眉将军为人耿直,武艺卓绝,是儿臣的榜样,可谁知人心隔肚皮,他竟通敌谋逆,这个儿臣可是万万不敢苟同的。”骆顷尘带笑淡言,全然是父子间玩笑的模样,倒让骆流觞放下心来。
“朕自是知晓你不会,你素来最为孝顺。”骆流觞笑了几声。“淑贵妃的病可好些了?”
“承蒙父皇抬爱母妃,母妃的病在徐太医调节下已然好多了,前几日还说要早些好起来,好见父皇。”骆顷尘语气无波无澜,却也带了几分笑意。“儿臣冒昧说一句,那姿态,当真是小女儿家作态。”
这一番话惹得骆流觞心悦不已,恰在此时有尚侍端着绿头牌走了进来,骆流觞翻看许久,却不见淑贵妃穆氏的牌子,出言询问。“怎么不曾见淑贵妃的牌子?”
“回陛下的话,贵妃娘娘自觉身染时疾,怕传染给陛下,便自行央求着撤了自己的牌子。”尚侍行了一礼,不慌不忙回答。
“她有心了,方才老三也说了,她的身子已然好多了。朕是真龙天子,自是不怕传染的,今儿个朕去淑贵妃那儿,这些牌子都端走吧。”骆流觞抻了抻袖子,随意无比开口。
而这个决定使得骆顷宵急急开口。“原先每逢月中父皇都是要去母妃那儿的,今日怕母妃也在等。”
“你母妃也许久不见你了,这样,今儿个你就留在宫中,陪你母妃一起用膳。”骆流觞浑不在意的看了骆顷宵一眼,便不再同他多言,见骆顷宵还要开口,骆流觞瞥他一眼。“怎么,还有什么要与朕说的?”
“没了。”骆顷宵只得无奈闭口,骆流觞闻言略一点头。“既然没什么说的了,便去你母妃处吧。”
骆顷宵笑着应了声是,迟迟缓缓起了身,告了退,往贤妃处去,出了紫宸宫,骆顷宵脸上的笑容便荡然无存,以至于直到钟粹宫,骆顷宵的面色都极其难看。
贤妃本正备好饭菜等着骆流觞来,见儿子至此,意外欢喜,忙拉儿子坐了,问了些近况,骆顷宵无心回答,只懒懒散散答了几句。
见儿子状态不对,贤妃关怀开口。“怎么了,你是打哪儿来我这儿的,怎么这般不走心?”
“母妃你是有所不知,那三弟,真是……”骆顷宵说到一半,却觉得有些丢脸,便不再多言,贤妃却出言相劝。“你是哥哥,理应让着老三些的,再不能像小时候那般什么事都要与他争。”
“那就连父皇的宠爱也不争了吗?”骆顷宵满肚子火气难以发泄,虽是对着自己的母妃,语气仍是冲了些。
见母妃变了脸色,骆顷宵自知说错了话,悔恨不已,出言补救。“儿臣并非这个意思,母妃你别多想……儿臣受了些气,故而语气冲了些,母妃见谅。”
贤妃却又随即面色如常。“你又没说错,这样紧张做什么,母子间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
复又安然自若引着骆顷宵往桌边去。“想必你父皇今日也不会来了,饭菜都要凉了,快些净净手来吃吧。”
见她似并未放在心上,骆顷宵松了口气。复又转移了话题,“对了母妃,儿臣最近相中一个女子,意图收其为妾。”
“哦?什么样的女子?”贤妃挑了挑眉看着骆顷宵,骆顷宵温和笑笑,回忆起来。“是个奇女子,行事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枯燥无味。”
“是谁家的小姐?”贤妃见儿子如此形容,觉得可乐,便带着善意笑起。
“还不知道,不过儿臣已经派人去查了。”骆顷宵被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开了口。
“不是母妃说你,宵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只顾着玩乐,你纳妾母妃自是不反对,可连对方是谁都没搞清,可就太过唐突了,你是皇子,现下还是最年长的,又岂能胡来。”贤妃嗔怪看了儿子一眼,骆顷宵随即称是。
贤妃复又开口。“再有,你也该多多去罗氏那儿,她毕竟是正妃,唯一有资格生长孙的。你总不去她那儿,而偏爱妾室,传出去多难听。”
“罗氏太过沉闷无趣,儿臣不喜欢。”骆顷宵撇过头去,贤妃见状无奈叹了口气。“她父亲是三公之一,位高权重,若能用好这个人,对你以后有益无害。”
“知道了,儿臣今日来是陪母妃用膳的,不是来听母妃说教的。”骆顷宵微微对着贤妃撒娇。“儿臣饿了。”贤妃笑着看了他一眼。“怎么现今大了,母妃说都说不得了?好,就依你,先用膳。”
骆顷宵应了一声,垂眸布菜,贤妃看着空着的主位方向若有所思,许久方开了口。“你幼时,你父皇再忙也必然会陪同咱们用膳的。”
见母妃并非浑不在意此事,骆顷宵出言劝阻。“现今母妃该多忍忍,父皇雨露均沾并非坏事。”
“是雨露均沾还是只取一瓢,可就不得而知了,”贤妃暗自思索片刻,复又笑着开了口。“用膳吧,说这些坏气氛的做什么。”语罢提袖举著。
骆顷宵却久久未动,许久开了口。“总有一天,儿臣会让母妃身处最高贵的位置,母妃且静心等候便是。”
许是他的话太过铿锵,贤妃举著布菜的手顿了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声线平稳却也难掩野心。“是了,若能熬到那时候,有无宠爱,都是一样的。”
“是一定会有那时候。母妃放心。”骆顷宵眸中有毫不掩饰的野心勃勃,贤妃见了有些心悸,话语不自觉提高了些声调。“莫要胡来,你要知那是你的亲人。”
“儿臣怎会胡来。”骆顷宵有些莫名的看了贤妃一眼,眸中野心早已不再,贤妃暗自安慰自己是看错了,复又笑起来。“瞧母妃,随着年纪渐长,竟疑神疑鬼起来。”
“母妃越长越年轻。”骆顷宵笑着看了贤妃一眼。“缘何说自己疑神疑鬼,母妃若是思虑过多,可誊写些佛经静静心。”
“改日便试试。”贤妃回了句,“今日恰巧做了你爱吃的,多吃一些,瞧你都消瘦了。”
“还是母妃体贴儿臣。”骆顷宵埋头用起膳来,时不时与贤妃逗乐,气氛一时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