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仲夏夜
第十章 仲夏夜

“哎…”奴儿叹了口气,说道:“你看见那块石头没?真是可怜咯!”

顺着奴儿指的方向,有一块石头静静的躺在墙檐之下。估是昨日下雨积的雨水,一滴一滴的打在石头上,也许正是这经年累月的滴雨,使得这块石头中间出现了一块大大的凹痕。

“不过水滴石穿而已。”池吟不明就里的说到。

“好生生的一块石头自个儿呆在那里,原是希望没人去打扰,可这不长眼的水珠子偏偏要拐着弯儿的落在它身上,硬是滴出个洞来!”

“滴水怎么会拐弯?”

“那你怎么会拐弯回去?”奴儿不服气的反问道:“那明明有条直通回去的路你不走,偏偏要拐个弯儿,你说这滴水不拐弯落在石头上,你怎么要拐弯去找那块石头?”

把话说到这里,池吟也知道谁是水滴谁是石头了。

“我只道你和我一样不会弹琴,可你连欣赏都不懂。”池吟夸张的做出心痛的样子,说:“无趣啊,你的人生,可真无趣!”

“那些靡靡之音,我才不感兴趣!喏,你的路在这边,我的路在这边,你呢就走你的路,听你的曲儿去,我呢回去啰!”

池吟对通往篁竹林的小路很熟悉。

自打那天以后她有空就会来这里,听琴。她也不和苏幕遮打照面,她知道苏幕遮就在林子里,但是她不进去。

她是来听琴的,不是来私会的。这点池吟很清楚。就好像她很喜欢他的琴声,但对于他这个人嘛,嗯,有待商榷!

然而今天,竹林里什么声音都没有,静悄悄的。

池吟有些犹疑。她徘徊在竹林外,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的看看。

晌午的阳光晒得让人有些发晕,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宫人从不远处走过,他们也会不经意投来好奇的目光,这都让池吟觉得有些尴尬。

等了这么久,都不闻有琴声传来,想他今日一定是不在了。池吟这么想着便打算转身离去。

刚走了没两步,她又停下步子,池吟有些和自己赌气的跺了跺脚,鼓动着腮帮子转身就向竹林走去。

女孩子就是这么善变!池吟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穿过层层叠叠的斑竹,竹篁深处的空地上,原来的地方不见一人一琴,倒有一方长桌,这长桌可是真的很长,池吟要走好几步才可以绕一圈。长桌上铺了一卷泾县的宣纸,这种贡纸只有皇室才有。这卷宣纸竟比长桌还长,宣纸的一头已经寥寥画了几笔,而另一头遥遥的铺曳在地。

“等我?”池吟被背后传来的声音下了一大跳,她有些仓惶的转过身来,结结巴巴的说:“没,没有。”

苏幕遮满心满眼的不相信,他慢慢向池吟移近,他的眼紧紧盯着池吟的眸,仿佛要把她溺死。池吟不知所措的慢慢后退,直到她碰到桌角,慌乱的手不小心打翻桌上的墨汁,星星点点的沾了一纸。

无路可退。

“呀!”池吟小小的惊叫了一声。

“看着我!”苏幕遮扳过池吟侧看宣纸的小脑袋,强迫她直直的看着他的眼。

苏幕遮还在向池吟靠近,暧昧的距离,他的鼻尖几乎粘上她的鼻尖。他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池吟的眸,他身上散发着的淡淡墨香,微热的气息吞进,吐出,池吟的心,如鹿撞。

危险的距离,他魔鬼般邪邪的笑了。

“你有什么企图?凤池吟殿下?”他喊着她的全名。

池吟拼命的摇头,鼻尖有一种柔软的摩擦的错觉。

苏幕遮的眼睛里是池吟的倒影,暧昧不明。池吟越看越惊慌。她紧闭双眼。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扑棱棱扇着翅膀,在楚都北门最宽阔热闹的一条大路上落了一脚又随即展翅高去。

“去去去,哪里来的鸟!”一个身着禁卫兵服的男人挥了挥手中的剑,驱赶着鸟儿,样子十分滑稽。

然而并没有人因此而露出笑意。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也都很安静。

每个士兵都站得笔挺,像一棵棵白杨哨兵。

直到日上三竿,从北城外才传来一些声响。从微弱渐渐扩大直至震耳欲聋。

一行庄严肃穆的队伍从城外走来。先进城的是一阵侍卫方队。他们穿着和大路两边的禁卫兵截然不同的衣服,这种衣服是北周皇族禁军的标志。

紧接着进城的是一队身穿北周朝服的官员,他们骑着高高的马,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他们身后便是跟着一队宫人。宫人中大多是女子。但是这些女子与东楚女子又不一样。她们的皮肤不像东楚女子的白皙细腻,她们是健康的蜜色,脸颊还透出些自然的红晕。她们的身材不似东楚女子的娇小可人,她们要高挑得多。

在宫人的环绕下,两匹高大威猛的骏马笃笃的踏着马蹄声,走进城来。

一匹白马,一匹黑马。纯色,没有一点杂质。

这两匹马的马鞍都是金丝蜀绣制成的,上面绣着龙的图案,这是北周皇室信仰的图腾。马儿两侧的马蹬是由玄铁制成,华美又结实。

随着马蹄声儿渐渐走远,大路两侧的禁卫兵们才稍稍的吐了口气。

第一次见到这么大架势的使节团,倒是比玉妃娘娘和亲还要隆重些!

“你小子懂什么?!”年纪稍长的士兵拍了拍他身边的这个毛头小子说道:“听说刚才那两位,其中有一位是北周嫡亲的皇子呢!”

当北周的使节团驶进东楚宫门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他们先到别宫稍作整理才不急不缓的觐见东楚皇帝。

“这次来使竟比上次和亲还要盛大…”求凰一边感慨一边给池吟递了一块糖糕。

“嗯…”池吟兴致缺缺的附和到。

“看来北周是有意要和我东楚交好。”双双握着一把精致的银剪,仔细的修剪着盆里的花叶儿。

“北周与我东楚素来交好,只是今番两次大动作,不能不让人多想…”求凰有些忧虑的摇了摇头。

“听说这次是因为北周的皇子想要娶个东楚美人儿回去呢!”奴儿一脸打趣的表情。

“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双双停下手里的剪子,斜撇了奴儿一眼,又是好笑又是责怪,更有几分不信。

“听说前些日子已经有好些美人图送到了玉妃娘娘那里,说是陛下让玉妃娘娘帮着先挑几个。”奴儿嘟了嘟嘴说道:“哎呀,不知这次谁家的小姐要走桃花运啰!诶,求凰殿下,”

奴儿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儿的事情,一骨碌趴到池吟的肩头,脸颊贴着池吟的脸颊。这动作倒是稍稍拉回了一点儿池吟不知飘到了哪里的思绪。奴儿笑嘻嘻的看着求凰说道:“您说把我们家殿下许给那个北周的皇子好是不好?”

池吟的脸蛋儿刷的一下子红了起来,“胡闹些什么!”

“哼哼哼…”求凰只是掩嘴轻笑。

“天晚了,我先回去了。”池吟说着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叫你乱说话,”双双走到奴儿身边,有些怨怪的点点她的嘴说道:“看我哪天不绞了你的嘴!”一边说还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小剪刀。

“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姐姐”奴儿被双双的样子逗得前仰后合,说道:“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话说回来,最近池吟倒真有些神情恍惚的样子!”求凰看着池吟消失的远方说到。

双双和奴儿也不约而同的看着远处。

“她呀!”丑奴儿无奈的摇了摇头。

“罢了,都各自散了吧。”求凰说着也站起身来。

黄昏已经很深了。东楚的夏虽然很暖,夜却有风。

霞光在天边投下一片深红,深红又变为绯红,绯红渐渐成了淡红,最后当一切红光都消失了的时候,这高而远的天空则显出它原本肃穆而神秘的颜色。

夜风轻飘飘的吹拂着,空气中飘荡着一种幽幽的冷香。

求凰拢了拢衣袖。她穿着一件白日里穿的轻纱薄衫,此时此刻显然已经是抵不住夜的凉意了。

“奴婢去拿件披风来。”双双见求凰暂时并没有要回房的打算,如此说到。

“嗯…”求凰点了点头。

求凰并不想回房睡觉,她有种感觉,今夜一定还会做那个奇怪的梦。

她轻轻的叹息一声。

“使节团里有北周的太子。”低沉的男声从十步之处传来。

“我知道…”求凰的声音很轻,虚无缥缈。

“他是为了娶亲而来。”

“我知道…”

“他要娶的女人必然是个公主。”

“…我知道…”

“他要娶的公主…”

“是我…”

“…”

今早使节团还未入城的时候,求凰就已经从楚后那里听说了。

“父皇怜惜我,致我今日仍待字闺中…”

“你若不愿,我带你走。”曲入暝说得斩钉截铁,好像这原本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想…”求凰有些忧郁,最主要的,她是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我要先弄清楚一件事情。”

“那个梦?”曲入暝总是很懂她。

“嗯…”求凰点点头,说道:“本来已经忘却了,但是近年来却又越发清晰…”求凰神情复杂的说:“他说他会来找我,会来报答我…”求凰走到曲入暝的身前,他们的距离不足十步。

“但是我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梦里也看不真切…这让我觉得很痛苦…但是我…”

曲入暝比求凰高出许多,求凰需要仰着脑袋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但是我觉得他就在我的身边,尤其是近几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在靠近我…”

曲入暝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的看着她,静静的听着她。

“如果他真的是…”

“你会嫁给他?像玉连环一样去和亲?”

“我不知道…”求凰并不确定自己对梦中那个人究竟抱着怎样的一种想法,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猜想究竟是不是对的。

如果你救过一个人的性命,就很难再对这个人无动于衷,因为你和这个人的生命已经有了联系,你们之间有了感情。

那无疑是种很难解释的感情。就因为人类有这种感情,所以人才是人。

曲入暝皱着眉头,摸了摸左边耳朵上的耳扣,上面有一粒很小却在黑夜里异常明亮的黑珍珠。这是他只有在求凰面前才会有的小动作。这颗黑珍珠是求凰凤钗上凤凰的一只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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