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火红的锦绣长毯从宫门口铺向大殿。长毯上是有着繁复针脚绣出的大朵大朵的牡丹。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说的不是牡丹,说的是那个女人胜似牡丹。
锦毯的两侧整齐的排列着肃穆的仪仗队。他们穿着隆重的国礼才会穿的衣服。文武百官及后宫众人井然有序的站在观礼席上。
东楚皇帝和皇后庄严的坐在最高的御台上。两人的脸上都挂着皇室独有的笑容。
五彩的花瓣从宫女们的花篮里撒向天空,最先走进宫门的是一群衣袂翩翩的女娥。从她们洒落的花瓣中弥漫出醉人的香气,笼罩在上空久久不散。
随着女蛾的队伍之后的是一抬华丽的大轿。
轿檐和扶栏都用金丝刻着独特的牡丹花纹。轿帘是由红石榴石串珠而成,珠串偶尔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一袭红色的礼裙从轿帘内倾泻下来,宛如一朵血红的牡丹。
一只白玉般的手从帘后伸了出来。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呢,温润,柔滑。如果你见过玉雕观音的手,那大概就是这样的吧。这样的美丽的手配上红灿灿的指甲,可以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手的主人深谙此道。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慢下来。他们都睁大了眼睛,不远错过任何一个一睹芳容的机会。
这一只玉手作了一个手势便又收了回去。随即上前来两名精致宫装打扮的女娥。她们动作熟稔的向左右两边勾起珠帘。
最先露出来的是一只莲华妙足。包裹在大红牡丹的金丝绣鞋里,格外勾魂。
接着是一袭火红长裙落地,由众女娥搀扶着,从大轿内走出一名绝代佳人来。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确实是一名来自北方的佳人。
她是北周的郡主。那时候有一句路人皆知的名言,北玉南凰,说的就是北周郡主玉连环和东楚公主凤求凰,这天底下最美丽的两个女人。
现在,这天底下最美丽的两个女人齐聚东楚,齐聚于大殿之上。
然而今天的玉连环似乎美得更加娇艳一些。都说女人在做新娘的时候最美,一点不假。饶是一个丑女,凤冠霞帔加身,也能释放出些女人的魅力来。更何况是玉连环这样的女人。
东楚帝很满意。他能有什么不满意呢?
北周与东楚结盟已久,两国虽然没怎么红过脸,却也没怎么让对方讨得便宜。没想到今次北周如此大手笔,硬生生的给东楚送来这么一个美人和亲,和亲的对象还是年过半百的东楚皇帝。实在让人不得不感慨。
楚帝很满意。眼前这个女人眼波流转,一叹一息皆是情,举手投足无不娇。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楚后很满意。她能有什么不满意呢。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她懂,她都明白。所以她的嘴角挂着笑意,好像这笑意一路蔓延到她的眼睛里,就像眼角的皱纹一样,悄悄蔓延。
玉白色的马蹄莲花瓣上静悄悄的滚落下一颗露珠,叮的一声几不可闻的打在了绿色的花叶上。一切都没有生息的发生直至消亡。
“母后的马蹄莲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求凰有些疼惜的轻抚脆弱的花瓣,“怎么不请花匠来修剪照料一下呢?”
“自个儿养育的花儿,还是自个儿照料妥帖一些。”楚后微拢着袖沿,仔细的给每一朵花儿浇水。
“左右也是无事,”求凰轻叹了口气,“不如和她们说说话,浇浇水来得有意思些。花儿啊花儿,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求凰弯下腰来,对着花儿说到,好像花儿真能听懂一样。
“怎么就无事了?”楚后无奈的摇摇头,“你也别多说什么,你要说的话母后还能不知道?”知女莫若母。
“母后又知道什么了?”求凰露出狡黠的笑容,脚步轻盈的一转,就来到母亲身后,有些撒娇的把头贴在母亲的背上。
“你想说…”楚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说了,母后才不会上你的当!”楚后转过身来,宠溺的在求凰的鼻子上点了一下。
“来来来,你也陪母后弄了半天,想必是累了。”楚后温柔的牵着求凰的手,来到花圃围墙边的石桌旁坐下。
楚后在宫女们端来的清水里净了净手,用锦帕擦干水迹,捻起一块糖糕递给求凰。
求凰接过糖糕并没有立即吃下,她的目光被地上的影子吸引住了。几缕阳光从围墙上的花格窗上透下来,把人影照得支离破碎。
“谁伴明窗独坐,和我影儿两个。”
“是你与母后两个!”楚后又捻起一块糖糕轻咬了一口说道:“怎的凭白念这伤人的句子?”
“母后,明天我就去求父皇把池吟接回来吧。这样就是我们母女三个了!”
“切莫如此!你父皇定不会同意。”楚后有些惊讶于求凰的提议。
“会的母后,现在我那好父皇被玉妃哄得多高兴呢,趁他高兴,他一定会同意的。”
“即使如此也不可!”楚后的语气不容商榷。
“为什么不可!”求凰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难道母后就不想念她?她是我的亲妹妹,您的亲女儿啊!”
楚后叹了口气,“你妹妹在庵堂里潜心修佛,你切莫去打扰她的清净!”
“潜心修佛?若是真能潜心便罢,但是她…”求凰的眸中闪过几许心疼“多好的年华,偏让她在青灯古佛旁白白浪费掉,您这个做娘亲的不疼,我这个做姐姐的心疼得狠!”
“…”楚后无言以对。求凰说的话,何尝不是她自己想说的话,每次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之时,她总是会想起那个孩子,哪有母亲不疼娃的呢?!
“那个孩子,身子骨不好,把她留在凤池庵,让佛祖涤清她身上的污秽。”楚帝斜倚在宽阔柔软的榻上,他最宠爱的玉妃连环正为他递上一颗水晶晶的果子。
“我也原是在庵堂里长大的孩子。”玉连环有些同情的说道:“我也生来带着娘胎里的病,大夫们看了许多也不见好,后来可奇了,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说我这病是前世结下的孽,今生要在佛前还完。”
“哦?真有此事?”楚帝饶有兴趣的听着佳人的故事。
“真真儿的,我父王原本也是不信,后来那个和尚说我背后是不是有块牡丹胎记,”玉连环说着把衣襟往下拉了拉,果然秀美的玉背上有一块形似牡丹的胎记“喏,就是这块。”楚帝有些爱不释手的摸了摸那块胎记,“我父王很是惊讶,这胎记只有我父王母妃两人知道,这疯和尚怎么就知道了呢!”
“那后来呢?”楚帝似乎颇有兴致。
“后来我就被送到庵堂里去了呗,再后来病好了,接了出来,然后就来了东楚,做了您的妃子了呗。”玉连环在楚帝怀里嗤嗤的笑着,格外动人。
“嗯,原是这女子送去庵堂养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只是有的官家富人舍不得小姐孤苦伶仃的在庵堂里虚度光阴,也有去买了穷人家的女孩子,当做替代去修佛的。只是这样做难免有些不诚心,也有些伤天害理了些。”
“哦?怎么说?”
“那穷人家的孩子难道就活该被送到庵堂里去做姑子?”
“有理,有理。”楚帝抚弄着玉连环那一头柔滑的青丝,赞同的点点头。
“想来那位池吟公主也是这般缘故吧?”
“嗯…”楚帝沉默的点点头,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池吟被送去庵堂的理由,对外确实是这么说的,只是他自己非常清楚真正的原因。
“不过也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来她的病也该好了,不如把她接进宫来吧。”
“没好…”楚帝说得斩钉截铁。
“陛下这些年去看过她吗?”
“没有…”
“那您怎么知道她的病没好?”玉连环坐直身体,认真的说道:“我跟陛下打个赌,她现在一定好了!”
“好了便好了吧。”楚帝显然对目前这个话题兴致缺缺。
“那就去把她接进宫来吧。”
“不可。”
玉连环心有不甘的还想继续说下去,楚帝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道:“不要问朕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那可就大大的不妙啰…”玉连环也做出毫无兴致的样子转过身背对着楚帝躺下。
“如何不妙?”
“不妙就是不妙。”
“别卖关子,小蹄子!”
“哼!”玉连环嘟着嘴转过身来,手里还玩弄着自己的几根头发。“东楚堂堂的嫡次公主,从小就被她的父皇丢在庵堂里,爹不疼娘不爱的。还亏的堂堂的东楚,号称以仁义慈孝治天下,可笑,可笑哦!”玉连环把“堂堂”二字咬得格外清楚。
“大胆,”楚帝一下子有些恼怒了,“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别气恼别气恼,”玉连环乖顺的抚着楚帝的胸膛,帮他顺气,“又不是我说的。”
“谁说的?”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不仅是东楚,北周和西川也都这么说!”玉连环好像还嫌气不死楚帝一般,添油加醋的说:“外面的人说,慈孝慈孝,这慈说的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呀。可惜这东楚的公主都不能得到父母的慈,那这东楚的慈孝岂不就是一句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