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筠垂眸避开他暖雪天里艳阳般的目光，那笑似雪融含珠里的冰冷白梅，冰与暖的完美融合，让人不敢近观却又渴望靠近的矛盾集合。

“公子想知道何事？”

“姑娘可是师出白昶杉？”

简桉入朝官拜国师，所收的三个弟子非富即贵，且都不可能会善于蛊术。阮卿冗倒是收有女徒弟，但就眼前夏筠的性格与形象来看不是，夏筠装养蛊虫的方式很是原始，如今辰安里能教导出如此纯良蛊术的人除了简桉与阮卿冗便只有隐遁于世的昔日蛊神白昶杉。

“公子认识我师父？”提到老大，夏筠少了几分拘谨羞涩，主动抬头与他对视。

“曾见过，只不过当时祈尚且年幼，但依稀记得当时蛊神的天人风骨。”墨祈道，面上泛起几分敬佩夹杂惋惜神色：“昔年祈也曾期望拜入蛊神门下，只不过被蛊神拒绝了。”

墨祈转目，看向纱帐格子窗外竹叶簌簌，他似乎想起了往事沉溺其中。

昔年的老大……

夏筠看向手中渐渐失温的茶杯，茶水漾起层层回纹，思绪渐渐飘远……

萋萋芳草布满纤细蜿蜒的田埂，有着颀长身影伫立，他白袍墨发，转眼间颓坐田埂，凝视地面似乎在发呆出神。

远方，穿着粗麻布衣的小女孩，扛着一把小锄头，愈走愈近。

时光继续前进，命运就在那时设定，如同清风吹动一片浮云飘向另一朵游云，两人终会相遇。

“喝水吗？”童音清脆，似山涧流水，泠泠澈澈。

“……”

“你今天还在啊！我又来锄草了，早上好！”女孩很开心，对着依旧坐在田埂上的人影亲切的打着招呼。

“……”

青草好似长高了，都挡住了他的肩。

“饿吗？你三天没有吃饭了，我给你带来了窝头！”女孩终于敢直视他无神迷茫的好看眼眸，将窝头扳做小块喂竟了他的嘴里，在他嘴角干涩难以吞咽时取来就近的山泉为他喂下。

“……”

…………

那一日，小女孩没有如往常那般带着工具来到田埂处。

她孤身一人，在他身边抱膝坐下。

“我偷听父母说，明天要讲我卖掉了，因为弟弟出生了啊……我好开心，开心得想要哭泣……”女孩努力摆出笑容，清泪却不怎么听话的划过稚嫩脸颊落下。

“……”

眼角传来冰凉触感，夏筠猛地回神。

眼前，墨祈以食指拭过她的脸颊，指上泪水晶莹似神明遗落凡尘的珍珠。

“抱歉。”他收回右手，轻放桌面，却不将指尖泪水拭去：“看来是祈话语不当，让姑娘想起了伤心事……”

“不是啊！”夏筠展颜一笑，两颊梨涡微漾，泪水尚未退却的黑珍珠似的眸子闪烁宝石般璀璨光芒。那滴泪水最终还是顺着眼角划过脸颊流下，她眉眼含笑带泪一如记忆里微笑哭泣的小小女孩，只此时的笑容蕴含着的是真心的幸福。

“你让我想起了这一生最幸运的相遇！”

墨祈向来冷淡似水的脸上，在这一刻露出呆怔的神色，旋即化作暖雪笑意：“真是祈的荣幸呢！”

记忆里，那一次哭泣……

第二日，雷声轰隆不歇，乌黑滚动的天上，大雨倾盆，小女孩被披着蓑衣的父亲带去了城镇上最大的勾栏院。

她淋着雨，父亲看也不愿多看她一眼，全神贯注的与勾栏院的老鸨讨价还价，希望最后还能在她尽量多的榨出又一滴的油水。

她忘了她当时哭了没有，只记得黄豆大小的雨水砸打在她当时尚且稚嫩的身上很疼痛，真的很疼。雨水渗进眼眶，是苦涩的触感。

大雨如注，隔绝她周身所有，渐渐的她看不清在雨中与老鸨激烈争执的父亲，甚至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盈满耳廓的除了砸下的冰冷雨水就是哗哗作响的嘈杂雨声。那一刻，她真的好想离开，好想逃跑。但是母亲哭泣请求的声音盘旋脑海，双腿灌铅般的沉重，难以移动分毫。

她，好想抬起双脚，离开这里……

身体突然腾空，以为是讨论完价钱的父亲要将她送进那个深渊般的地方，她惶恐回头，却对上一双好看浅笑的狭长眸子。

他终于对她开了口，即便那般吵闹的雨声也没能阻止他优雅好听的声线传入她的耳中。

他说：“拜师，我带你走……”

她欢喜点头，挥舞着小小的胳膊，抱住了他。

那时的白昶杉还是那个名动辰安的天人青年，那时的他容颜未老，心已老去。

那是十年前她们的师傅白昶杉，十年后，他再不是他……

夏筠看向窗外，墨祈随着她的视线转去。

竹叶蹁跹落下，微风卷过竹林带着幽幽竹香透过纱窗进入房内，似乎卷进心里泛起暖洋洋的愉悦感，是不曾有过的感觉。

夏筠很快整理哈好，转头对着墨祈礼貌笑问：“这处庄园看似不在徽都城内？”

墨祈点头，简要回答：“此处位于徽都城外约莫两里外的一处竹林里。”

“公子昨日相救是可曾看见过我的同伴？”

“同伴？”墨祈转动手中杯，凝眉细思，看来鲁郡之事真的不只表面那般简单。

“不曾，若夏姑娘想要寻找那位同伴可去徽都府衙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