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吹来一口阴冷的风,带着幽闭了百年的深井的湿凉,我僵住了脸部的肌肉,微微抬高视野,正正对上一张腐烂了的浮肿的脸。
没憋住表情,我吓得张嘴就叫,“鬼··咳咳咳,”结果一张嘴就只剩咳嗽的力气。
它大红色的锦绣衣袍层层叠叠垂落在地上,长长的漆黑的发丝弯弯绕绕地在衣袍上铺开,脖子上一副祥云式样的金锁泛着诡异的暗光,不知从哪里来的水迹渐渐向车内蔓延。
我把身体向后靠,可是穆飞鱼卡在那里我也退后不了多少,女鬼暴突的眼球似乎都要从眼眶内脱出来,它伸出同样浮肿的手,缓缓朝着我伸过来。
“唔···”大概是被我压到了伤处,穆飞鱼发出一声痛哼,浓密的睫毛抖动似乎要转醒。眼看着女鬼的手越来越近,我挣扎着把缠绕在手机上的头发一把撸下来抛了出去,它微微停顿了下,张开皲裂的嘴皮,吐出一口黑色的泥水来。
类似蟾蜍的细长舌头在口腔里翻动,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我别过头屏住呼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现在什么都没带不说连动都动不了,旁边还两个伤患,难道这次三个人要一起报销了?
“周···野···”侧脸被发丝蹭的有些刺痛,穆飞鱼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我下意识地一把捂住他的视线。
女鬼那遍布青筋的青灰色手臂渐渐挨到了我的衣角,阴森的气息透过布料渗进皮肤,麻痹了本来疼痛的神经。
一滴红色的液体从下巴划落,正巧落在女鬼扒拉着我衣角的手背上,我瞪着那滴液体就像水进油锅般地沸腾起来,在女鬼浮肿的手背上腐蚀出一个硬币大小的黑洞。
我欣喜地抬头,不期然对上女鬼大张的牙口,嘴角可以裂到耳下,一排獠牙白森森地暴露在外,竟然跟磕了药一样兴奋地看着手背上遗留的血渍,一副想碰又有所顾忌的扭曲表情。
我刚想着自己的血液能震慑住女鬼下一秒脸上就传来滑腻的湿漉漉的触觉伴随着浓郁的恶臭,看着那舔过皮肤的藏青色舌头缠绕上颈脖,我只觉得一股血气在胸腔里翻涌,一直冲到了喉咙口,这个时候女鬼突然收紧长舌,肌肉快要撕裂的剧烈疼痛哄地一下充斥进脑海,我张开嘴,喷出一口血雾。
“嘶!!!”女鬼在血雾里整个形体都迅速地腐蚀成一具挂着血肉的骨架,嘴巴里发出尖锐嘶哑的吼叫,身形几乎是立马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周野!”穆飞鱼猛地拨开我的手掌,我干咳几声慌乱地抹了把嘴巴上残留的血迹,车窗外的沥青地上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晕,没有红色的锦绣衣袍,没有蔓延而开的水渍,前一秒还匍匐着身躯朝车内爬来的女鬼这一秒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它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咳咳···”穆飞鱼剧烈的咳嗽声打断我的愣神,稍稍移开上身,打开手上多灾多难的手机,拨出急救电话。
还没上学那会,我还住在老家,窗户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槐树林,老家的亲戚都不愿和我家来往,他们的小孩都被大人告诫,千万,千万千万不能和周也玩。
我曾有段时间钻牛角尖般地执着于这件事,只要碰上了周家的孩子就问,为什么?
因为,我爸说跟你玩的话晚上会被狼叼走。
因为···恩,因为他们都不跟你玩诶。
因为老祖宗说你是个魔鬼啊~
于是我踩着双拖鞋,腿上还有不小心溅上的泥巴,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跑到主屋去.
老祖宗坐在安乐椅上,手中捧着本书,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任我一个人对她大呼小叫的,把以往所有的礼数都抛到了脑后。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歇斯底里的质问家族中辈分最高的老祖宗,为什么说我是魔鬼,为什么不让别人和我玩,为什么啊!
我甚至恶毒地想过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大家就会和我玩了?是不是所有的情况都会不一样了?
最后,我被父亲一巴掌扇倒在地上,老祖宗却终于肯抬起她那高贵的冷漠的眼睛,看了看我这个涕泗横流的狼狈样子。
“你在想啥?”一只厚实的非常眼熟的巴掌在眼前晃来晃去,我回过神看见赵刚穿着病号服脸色红润地挡在我病床边,另一只手里拿着削好的苹果。
“没什么,你就能下地了?”我看了自己上着小夹板的右手,摇摇头。
“是啊,我有气垫缓冲了下,没伤到什么。哎,都是我都怨我,我···我是真见鬼了!”赵刚垂头丧气地打了自己一拳,“不说了,队长吃苹果不。”
穆飞鱼腿上吊着石膏,微微侧过头说,“叫你小子好好看路,你看到天上去了,能把车开翻。”
赵刚立在那里,就像被班主任罚站的小学生。我稍稍把身体向上蹭了蹭,半坐在床上。赵刚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如果要追究罪魁祸首那应该是我,父亲说我出生的时候方圆百里内的鬼怪都在庆祝,可能跟我身上带着的诅咒有关,不干净的东西喜欢粘着我,小巷中张着血盆大口的鬼、鬼池血海中的红衣女鬼、蓝景中说要咬我的寿衣小鬼还有这次的红衣女鬼。
又是红衣女鬼···
总觉得所有的事情冥冥之中被一双隐藏的手操纵着,我闭了闭干涩酸胀的眼睛,想到周六的慈善晚会,我得在那之前跟孟五见个面。
“周野,你能啊,”门啪地一声被推开,唐琳踩着高跟鞋走进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差运气的人。”
她瞟了眼隔壁床的穆飞鱼,“哟,穆队,好久不见。”
“我怎么记得上个礼拜还见过您,唐总。”穆飞鱼碦嚓碦嚓地啃着苹果,赵刚满脸通红地搬了个有靠背的椅子过来。
完全忽略掉赵刚尴尬的脸色,唐琳直接坐在我床边,正好挨着我受伤的那条腿,我嘶地一声抽了口长气,唐琳拂了拂耳边的卷发终于挪动了她金贵的臀部。
“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公司放你一星期的假,但是下周三皇庭会来谈南郊开发的后续项目你必须到场。”
我点点头,然后唐琳就站起来直接走掉了,我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然后把里面的水全部喝掉,赵刚连忙又端起热水瓶给我倒满茶水。
赵刚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长得憨厚老实,都说相由心生,赵刚百分百阐释了这句老话,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了车祸的发生,所以穆飞鱼的一切需求要求都不会拒绝,
我们三个人里,也就穆飞鱼伤的最重,因为在翻车的一瞬间他撑在我身上承受了大部分的碰撞,于是左脚骨折外加软组织挫伤再加轻度脑震荡,不得不打石膏躺在床上提前预支了他的年假。
而我除了右手骨裂都是皮外伤。
“我想吃一品阁的豆沙包。”
“队长我马上去买。”
“再帮我带一份炸鸡,就后街第二个铺子。”
“诶,我知道那家。”
然后赵刚套上外套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我俯视穆飞鱼的眼光里满含鄙夷,他躺在床上颇有几分悠闲自得地回视我。
“这待遇不好好享受享受都对不起我那受伤的腿。”
我不置可否,端起早就买好的还蒸腾着热气的白粥,然后发现自己只有一只手能动只好直接上嘴,吸呼吸呼地喝。
等我粥喝完了赵刚风风火火地打开门,一手包子一手炸鸡,进来了就搁在穆飞鱼的床头柜边。
我忍不住问了句,“这么快?”
“不快不快,一品阁就在医院正对面那条街上,炸鸡铺子在医院后门,前后最多一千米的距离。”
我冲着赵刚认真解释的样子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他就很满足地去伺候他的长官他的衣食父母了。
“诶诶诶!”我忍不住叫住他,赵刚疑惑地挠了挠板寸头,“他不忌口你还真顺着他,医生明确说过他现在要忌辛辣,炸鸡这种上火又油腻的东西看看就好。”
我话音刚落,穆飞鱼刷地一下就抬起上半身,手上飞快地抓起炸鸡。
“看我这记性,对,队长你不能吃炸鸡,你吃豆沙包吧。”赵刚回头伸手扯住装炸鸡的袋子言辞诚恳地对穆飞鱼说。
“豆沙包是买给周野吃的,你帮她拿过去。”
好一招声东击西!果然,赵刚哦了一声,松手就拿起豆沙包递过来,我侧头错开他庞大的身躯,看见穆飞鱼毫无形象地啃着炸鸡,速度快到我刚看见一只肥嘟嘟的鸡腿眨眼的功夫就剩干干净净的骨头了。
我抽了抽嘴角,这样的人是怎么活着当上治安的!
“队长!”等赵刚回头,那一整包的炸鸡已经被消灭光了,穆飞鱼满足地砸吧砸吧嘴,潇洒地把骨头丢进垃圾桶里。
“你就等着伤口发炎吧。”我翻了个白眼拆开一品阁的牛皮袋,豆沙包甜而不腻的香味飘散开来,勾得人食指大动,我用竹签挑起一个塞进嘴里。
下午两点,赵刚说家里有事先回去了,穆飞鱼折腾了一中午倒头就睡,我靠坐在床头并不困,医院里飘着股酒精味虽然并不浓却有些刺鼻,这股气味在安静的病房里成倍的放大,我忍不住干咳几声,灌了几口水压住翻腾到嗓子口的呕吐感。
笃、笃、笃,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我看见穆飞鱼吊针的那只手几乎是立马拽紧了下,很明显的条件反射,在熟睡的情况下仍旧保持高度的警惕性,确实是他这个身份该有的特性。
“请进。”我话音刚落,穆飞鱼就睁开眼睛,浅咖色的瞳孔在白炽灯下带着朦胧的雾气,然而更深处的眸色却是十分的清明。
门缓缓打开,走进来一个我意料之外的人,吴琴取下墨镜,未施粉黛的皮肤苍白病态,倒挺符合失血过多的样子。
她亲疏合度地朝穆飞鱼打了个招呼就搬了个椅子坐在我的床头,神情是与平时的倨傲完全相反的平和。
“昨天晚上的事···谢谢你。”
我不敢断定昨晚上的事情她到底记不记得,又是记得多少,只好先顺着她的话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应该的。”
“你,伤到哪了?严不严重?”
“右手骨裂,其他的都是皮外伤,修养几周就好了。”吴琴点点头,她看了眼我上着夹板的手臂说,“虽然你有唐总这个硬后台,但毕竟一步升天坐上了总策划和总经理的位置,公司老一辈的多数不看好你,年后城郊开发这个项目又过于庞大,你···多加小心。”
她这是在提醒我,关于城郊开发的项目会有公司内部高层的人从中作梗吗,我略微有些诧异。
我和吴琴总共才见过两次,一次她眼神轻蔑故意撞了我,一次趾高气昂地忽视了我,她看不起我,以为我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才坐上如今的宝座,然而这确是事实。我对她的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富二代,有钱人家的小姐任性跋扈,可是今天她愿来提醒我倒是让我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