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车外一片红灯人海,我停下车子挂好空挡,车子里面开了暖气,晕得车窗上一片朦胧,我不太敢转头只盯着窗外某处,觉得从省市回周家村再从周家村回省市这一路来,虽然只不过一个多星期的日夜却像是足足过了大半辈子一样,连带着再次遇见的白铭书也像是几十年前曾见过的人了。
突然,一片又一片白色的雪花飘过我的视野,我呼了口气,发现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路边上有几个穿着肥肥的羽绒服的小孩子看见下雪了高兴的不得了,仰起头跳起来要去吃那洁白晶莹的雪花。
不经意眼角的余光瞥见白铭书侧着头,也在看窗外,漆黑的发丝有几撮从前额垂下来挡在眼角,或许是车内暖气开高了,他的眼角带着微微的红,倒像是扑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般,衬得整张脸精致如玉。
“叭叭叭!”
猛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吓得我坐直身体,视线重新收回来,原来已经绿灯了,前面的车子走了个精光就剩我挡在那里。
一阵热气蒸腾到脸上,我连忙挂挡开车。
忍不住又瞥了眼白铭书,觉得自己真能丢脸,竟然看男人的侧脸看到忘乎所以了,不过也不能全怪我,谁叫白铭书长得那么好看。
“专心开车。”他突然提醒了句。
“哦。”
下午三四点钟,我回了寝室,这个时候方馨于在上班,整栋楼房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半个人影,站在房门口,我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猛然间看见门缝里流出殷红的血,浓稠的液体快速漫过来,眼见就要挨到我的鞋尖的时候一个拐杖从天而降,啪地一声钉在我双脚中间。
而后一阵眩晕我捂住脑门用劲眨了下眼睛再看,除了那根拐杖哪有什么血,我的钥匙还插在锁孔里。
我似有所感地一个侧身,看见一个邋邋遢遢衣不蔽体的老乞丐架着脚正儿八经的坐在楼道上。
“孟五!”我高兴地喊了出来。
孟五一拗脑袋,显得特别高傲似得伸手把拐杖抱了回去,“你这小娃娃竟然还活着。”说着说着还撇了撇嘴角。
这个臭乞丐!
我腹诽了一句,不过再见着他我是真的很高兴,连忙打开门想叫他进来喝口热水。
孟五见我开了门,只伸个脑袋瓜向里面瞄了一眼,然后嫌弃地直摇头。
“你这阴寒之地,我要进去了得倒霉七七四十九日。”
我挠了挠头,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孟五倒好,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巴上,也不抽。
“我今天来,是找你帮个忙。”脏兮兮的脸上,看不太出五官,半长不短的头发油腻腻地纠结在一起,比刚见时更加脏乱不堪。
“什么忙?”
“你且跟我走一趟。”老乞丐说着站起来,也不管我答应了没就要下楼。
我拔了钥匙关上门,跟上老乞丐,也不管是什么忙,怎么说上次在巷子里孟五是救过我的。
外面下了几个小时的雪,地面上铺着薄薄的一层雪花,孟五带着我七拐八拐地走到了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边上的一排平房,我看这一排房子用木板拼的,屋顶墙体都是缝,大冬天的寒风直往里灌。
孟五敲了敲最边上的一间,里面半天没有动静,孟五跟做贼一样的缩着脑袋四处看了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根铁丝,对着锁孔捅进去,胡乱搅和两下,门就开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熟门熟路地推开木板门,一阵带着湿气的风就反灌了出来,铺在脸上一股的灰尘和霉味。
我鼻头猛地吸入一腔灰尘,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才渐渐看清屋子里的情况。
一张单薄的床占了屋子百分之九十的空间,床尾摆着一个桶子两个塑料盆,再就是一个搪瓷碗,里面放着一把牙刷。
比孟五还要寒酸简陋的房间,直到孟五走到床前我才发现木板床上竟然躺着一个人,用长满霉块并且结成一坨一坨的棉被盖住,不仔细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水根,”
孟五凑过去喊了声,被子里面没有动静。
“水根?”
他伸手掀开一点点棉被,接着一股恶臭味飘散开来,昏暗的光线里只看见一个长满疮疤的男人瘫在里面,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细缝。
酸腐的气味让人作呕,我忍不住捂住鼻子屏住呼吸,孟五倒见怪不怪的样子弯下腰去仔仔细细地瞧那人的脸色,可是不仅脏而且还长满脓包的脸上哪里看得出一块完整的皮肤来。
门外随着刺骨的冬风灌进来一大片的雪花雪子,我连忙转头去关门,一块薄薄的木板里面钉上一个插捎就成了一扇门。
孟五喝了一声,阻止我去关门,“他气数已尽,不若就随风去,随风散。”
我愣了下,也就没关门,孟五趴在那人耳边,喃喃地念着什么,听起来像是佛经,随着时间的拉长,满屋子都在回荡着孟五低沉的呢喃,接着从床上那人的身体上飘出一股肉眼可见的雾气,黑色中参杂着深绿,在空中滞留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被吹散。
孟五从兜里掏出一个酒瓶拔开塞子灌了口,然后拍出一张黄符,黄符慢慢悠悠地往下掉离床面三尺时孟五猛地喷出口中的酒,符纸一碰到酒竟然冒出一阵一阵的青烟,最后自燃起来。
“水根,你且安心的去吧。”
床上的人像是终于吐出了胸腔内的最后一口气般,眯着的眼睛缓缓闭上,头颅倒向床板。
他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湛蓝的天空暗沉了下来,黑夜已经展开它的幕布,微微隆起的土包里埋葬了那个我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冻成块状的泥土废了孟五和我一个多小时的力气才挖出一个深坑,尸体草草地换上一套体面的衣服连个棺材都没有,直接埋了下去。
“尘归尘土归土,”
我垂首站在一边,第一次感受到在这繁华似锦的大城市里竟然还有人孑然一身连死后的安身地都这么凄凉。
孟五站了会转头离开,我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条暗巷子,巷子口一排四方的垃圾箱,馊水流得到处都是。
空酒瓶子碎玻璃渣铺了一地,再往里左手边是一扇铁门,孟五停在了那里。
“水根有个女儿,叫云朵,四天前尸体在这里被发现,可是凶手至今未找到,云朵的头七还没过,我需要你做灵媒,引云朵的鬼魂上身。”
“灵媒?”灵媒是指那些生辰八字比较轻,容易招鬼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能招鬼。”
孟五嗤笑一声,鄙视地看着我说,“就你,不用生辰八字都看得出来。”
此时,纷飞的大雪像是下累了一样,势头渐渐转小,孟五递给我一根红色的线和一个铃铛,铃铛金铜色的外壁上细细雕刻着暗纹。
“待会我会点燃魂灯,你需得跟在我身后,当我第三次喊起云朵的名字时轻摇铃铛,而后是重摇两次,一直保持这个频率。”
孟五边说边抽出一根香,只是这香跟普通的香不一样,它的内芯是灰绿色的。
“这是引魂香,内芯用尸油撮合骨灰及流萤制作而成。”
我听了顿时嫌恶的远离那根香,孟五白了我一眼,自顾自地又掏出一枚小指甲盖大小的玉,外层乳白色越是往内颜色越深,直至黑红,隐约有根根的血脉埋在其中,再看表面,光泽圆润,是块好玉。
“你将这枚血玉含在舌下,阴魂入体会对你的肉身造成一定的损害,它可以替你免去这损害。”
我接过血玉,端详了一下,“这是镇魂血玉。”镇魂血玉除了可以免去阴魂入体的损害其最大的作用在于镇魂。
将玉含进舌下,只觉得一股温凉的气息随着舌脉侵入肺叶然后走遍全身,就好像整个人泡在了暖暖的泉水中,毛孔舒张开来。
“还有,待会不管你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都不能惊慌,你只需盯紧我手中的魂灯,就不会有危险。”
孟五交代完毕,看了眼头顶,此时夜幕笼罩,不见星月,而巷子内空间狭小不走风,该是游记上说的阴时阴分阴地。
一点烛火燃起,孟五牵起红绳的另一头背对着我站在路正中,这个时候我才想起,他托着引魂灯背对我我怎么看得见灯火啊!
可是孟五已念起魂咒,是绝不能打断的。
我感受到周围升腾起的一股不自然的风,只好咬牙上了。
孟五念了会魂咒,那引魂灯灯火从忽明忽暗逐渐变得明亮,于是孟五停止了念咒,托着那引魂灯开始向前走。
我一手牵着红绳,一手拿着铃铛,跟在他身后,既然看不见引魂灯那么只能死死地盯着孟五了。
“云朵,”苍凉而悲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声音绝对不是孟五的声音。
“云朵,”
一道夹杂着湿气的风吹散了我的额发,有几缕遮住了我的视线。
“云朵,”
我数着到了三声,便轻轻地摇了下铃铛,沉闷的仿佛敲击钟鼎的声响一阵阵传开,而其中却又夹杂着清脆的银铃声。
这声音荡进我的脑海里竟让我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一时在暗黑的环境下失去了孟五的背影。
一丢失目标,四周的动静突然成倍的放大,那含哭带笑的风,那时明时暗的磷火,那包裹在身体周围的阴暗气息仿佛随时都会倾轧过来。
我急切地寻找孟五的身影,可是前方竟然是一望无际的浓厚的黑,像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谁知道害怕什么就来什么,我走动的腿脚突然被什么东西扣住了,我低头一看,一具白森森的头骨口中正卡着我的右脚。
我强忍住要跳起来甩脚的欲望,轻轻地抽出自己的右脚。
“周也,”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这个怪物,你克死了老祖宗,你会克死周家所有的人。”
“我就在黄泉路上,等他们,哈哈,哈哈哈哈。”
我立马就认出来了,这是三叔的声音,那歇斯底里的嚎叫像一把利剑割开我胸口的皮肉,让我无伤而痛,我不知不觉中就要张口,这个时候一道馨香拂过口鼻,刹时觉得搅成一团的脑海里一片清明。
“云朵,”
那仿佛消失了的沙哑的声音又重新出现了,我浑身都是冷汗地循着声音向前看去,却看到一盏莹莹灯火,我知道,这是引魂灯的灯火。
我颤抖着重重摇动了下铃铛,不似第一声的怪异这次的铃铛声清脆悦耳。
“云朵,”
在清脆的铃铛声中,手中的红绳仿佛浸了水般变得沉重起来,我盯着前方的引魂灯逐渐觉得困顿,意识一丝丝抽离肉身,整个人陷入了茫然的睡意中。
“是谁害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