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你···你好。”女人大概刚洗完头,头发湿淋淋的,把衣服浸出一大片暗色。
开门时的惊吓渐渐褪去,我有些尴尬地冲面前白衣披发的女人笑笑。她侧身让开一个人的位置,等我进屋了就关上门。
房间里比我想象的还要干净整洁,白色的墙面,浅紫色的窗纱,厚木板刷漆拼装的上下铺,窗口的几盆吊兰,几盆水仙都养的不错,床头边的墙上挂了五六张生活照。
“你,渴吗?要不要喝点水。”她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我连忙接住。
“谢谢,你先吹头发吧,这样容易冷到。”我隔着水杯上漂浮着的雾气看她完全把遮住面部的头发往后拨开,露出一张清秀雅致的脸。
弯弯细细的秀眉就像远山,不大不小的眼睛非常透彻,如一汪清泉,嘴唇带着浅浅的粉色,整张脸让人一看犹如春风拂面般舒服。
她抱歉地笑笑去了右边的卫生间吹头发,在吹风机的嗡鸣声中,我又一次打量了房间的装饰,是和她一样清新的风格。
下铺整整齐齐的折着一床棉被,棉被上盖着一本关于绘画国际赛事得奖的杂志,不远处的桌子上也摆着还没完工的素描以及一系列的画笔。
我把自己唯一的家当先放在空荡荡的上铺,然后看了看左边的推拉柜,据唐琳说,公司有备棉被等必须用品在柜子里,还是等她吹完头发出来再问问吧。
“对了,一整套被褥放在左边的衣柜里,你找找看。”我刚想完她就关上吹风机伸个脑袋出来说。
“哦,好。”我打开靠左的衣柜,铺面而来一股浓重的湿气以及灰尘的刺鼻味,我捂着鼻子退开一大步,挥开满空飞舞的灰尘才看到柜子里不止放着被褥等物,还有一个麻袋。
我拎出装被褥的透明塑胶袋,上面并没有积灰尘,看起来倒像是才放进柜子里没多久的。我奇怪地转头看了看柜子,果然柜子并没有因为放着被褥而空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被子是傍晚工作人员拎进来的,都是新的很干净。”她扎着马尾从洗手间出来对我说,“洗手间有块蓝色的抹布,你可以拿去抹床板。”
我点点头,“谢谢。”
洗手间里铺的瓷砖,洗手台上安了一面小镜子,洗手台和镜子之间钉了一排铁架,上面可以放洗漱用品。
我在右边墙上挂着的众多毛巾里找到了那块抹布,沾湿把床板抹了一通。
她收拾完自己的东西突然抬头对我说,“我都忘记介绍下自己了,我叫方磬于,很高兴见到你。”
这名字有点耳熟···
“我叫周也。”我朝她笑了笑,接过她递上来的被褥。
花了两个小时打扫铺陈完毕,我洗了个澡换下方馨于贡献的一套睡衣裤,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了。
陷在软软的被子里,我鼻子突然有点泛酸,只不过几天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这一躺下,竟然感动的想哭。
方馨于是个比较文静的女人,才刚大学毕业,看得出来是一个挺爱干净的室友。
晚上十一点,方馨于熄灯睡觉了,我开着床头的小台灯从背包里拿出老祖宗给我的游记细细地看。
字里行间晦涩难懂,实在是很难看进去,还好明天一早不用起床上班,我就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看。
时间走得飞快,我抹了一把难受的眼睛把书合上压在枕头下面,熄灯睡觉。
可能是晚上喝多了水,半夜两点多我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下楼梯去厕所,脚刚踩到地板,就瞥见方馨于直直地坐在床上。
“你怎么醒了?”我没多想,边问边去上厕所,上完厕所回来看方馨于还是僵直地坐着。
“方馨于?”我小声喊了句。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也不回答,看起来像是梦游。
我还在想这种情况是不是不能吵醒她,就感觉后颈猛然间被吹了口凉气,吓得我从睡衣兜里抽出一张黄符向后一拍。
右手像是伸进了水里一样,透过一层有如实质的隔层又回到了空气里。
我转头看去,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一点动静,我敢保证刚才右手的确触摸到了什么。
环视周围,我夹着黄符从上铺边的挂钩处拽下背包,拿出罗盘,罗盘指针固定在某处,并没有被干扰的痕迹。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听到身后很轻的一声闷响,回头一看,方馨于仰面倒下,鼻翼一收一缩的睡得正熟。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有些低,她好像感觉到了我的手在睡梦中微微侧过头,我赶紧收回手,把背包放回原处,爬上床闭上眼睛。
本来以为今晚上注定睡不着了,结果头刚沾到枕头,睡意就汹涌而来。
梦里我又回到了周家村,村口的枣树桃树,两边一望无际的稻田菜地,我光着脚在泥土上跑的正欢,手里捏这个娃娃。
母亲背对着我站在村口,一身素衣布裤,长长的黑色秀发安静地挽起用银簪子压在脑后,母亲的后面是浅蓝浅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妈~”我张口就喊,心里特别高兴。
“妈,我回来了。”
母亲听到我的呼喊,渐渐转过头,露出半边森白森白的皮肤,我猛地刹住脚步,看着村口的女人的头颅一百八十度扭转过来,整张脸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眶和咧到眼角的嘴巴。
“你—来—了。”清脆的童声从那张满是利齿的嘴里吐出来,我看见她的眼眶里慢慢流出鲜红的滚热的血液。
整个身体跟破了洞的气球一样瘪下去,头颅,四肢,胸腔迅速皱在一起,皮肤相互黏着在一起最后拼接出一个俏生生的女娃娃,一双完全没有眼白的眼睛里面翻滚着深深的漩涡,如白胖莲藕般的小手臂张开。
“抱抱···”
我着了魔似得一步一步走过去,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冷汗湿涔涔地流了全身。
她是谁···为什么这么眼熟···
三米,两米,一米。
我伸手轻轻地伸手跨过她的腋下将她抱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高兴地咧嘴放声大笑,把脸凑到我面前来,伸出舌头忽地添了我一下。我僵着表情害怕到脚止不住地颤抖,我没有忘记面前这个娃娃前一秒还是个一米六几没有眼珠嘴巴里有一口能撕碎脂肪利齿的女人。
“好饿。”她添了一口后,砸吧砸吧嘴眼睛里泛出幽绿色的光,表情夸张地扭曲着,发丝一圈一圈地缠住我的颈脖。
我仰着头,丝毫不能动弹,感受到颈间越缩越紧的头发,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
呼吸困难,好痛苦···
“周也。周也?”
朦胧中谁在叫着我的名字,耳廊里回响起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周也,快醒来,周也···”
声音伴随着越来越密集的铃铛声穿透我的耳朵直直扎进我的脑海中,一阵剧烈的心跳,身体抽搐间,我猛地从梦中挣脱出来。
梦里的窒息感如此强烈,就好像真的被人掐住喉管,眼睁睁地等着死神一步一步走近,那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你做噩梦了。”我转过头看见方馨于担忧的眼神,她站在梯子上一只手正扶在我肩膀处。
我回想起那个娃娃,生生打了个冷颤,说不准这个噩梦到底暗示了什么,难道真如老乞丐所说,娃娃之中养了一个足以要我性命的鬼吗?
“要不要喝点水?”温和的声音拂面,我缓了缓脸上还僵着的表情点了点头。
方馨于下了梯子踩着拖鞋走向厨房,我抹了把满是冷汗的额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我忽略了。
自从我回老家起,经常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境的背景都是在老家,然而每次梦醒过后,除了这一点其他的一概都记不起来了。
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我能清晰地记得梦里的每个细节,欣喜、惊诧、害怕、恐惧、绝望,小孩疯狂的大笑、尖利的口牙、收紧缠绕在我脖子上的头发时眼里的笃定与贪婪。
如果不是方馨于叫醒我···
我猛然记起,我漏了什么,铃铛声!
没错,为什么会听到铃铛声?!
只有在招魂的时候才需要用到的铃铛,方馨于她怎么知道用铃招魂这种办法?
“周也···”我转头迅速地抓住方馨于递水而伸过来的手,直视她不解的眼神问,“你,为什么会用铃铛?”
手持铃铛三步一摇两步一转唤失魂之人的名字,就可以将这个人的魂魄引来是常用的招魂办法,如果我只是简单的做了噩梦还不至于用到这个方法。
方馨于抿着唇,奇怪地说,“什么铃铛?”她也不挣脱被我抓住的手,只是又顺着方向把水杯向我递了递。我看她的表情并不像在说谎,精致的五官在夜灯浅黄色的光线里显得温和而隽永。
也许是我盯着她太久了,她小小地咳嗽了一声,让我从放空的状态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旧抓着人家的手,连忙放开。
“不好意思。”我接过已经变凉的茶水润了润嗓子,“刚才吓到你了,我还没从梦里回过神。”
“没事。”她翘起嘴角笑了笑等我喝完水又接过杯子放到床头柜上。
如此尴尬的一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觉,睁眼看着黑漆漆的窗外渐渐微亮然后大亮。
眼角干涩的厉害,没过多久我听见下铺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大概是到了方馨于要上班的时间点。
我面向墙侧身,突然感觉到一阵浓重的睡意,闭上眼睛下一秒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打着哈欠起床,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窗帘被拉开了一半,不太明亮的光线投射在地板上与房内的阴暗难以分清。
我披了件外套起身找水喝,洗漱完毕后我随意地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边,发现桌子上放着一本素描本,左边一个笔筒里插着各类型的铅笔彩笔以及马克笔。
我盯着面前的素描本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逐渐膨胀的好奇心伸手翻开了封面。
简单的白色纸页上只用铅笔随意的勾勒了几笔,不难看出是一个男人的背影,坚挺的脊背、修长的双手、不甚服帖的发梢以及不羁的个性。
难道方馨于喜欢这个类型的?
带着调侃的心情我翻过第一页,第二页呈现的大概是一个酒会,形形色色的人穿着雍容华丽的衣裳手里端着高脚杯,或浅酌或交谈,而整副素描的中心,则是那个在弧形楼梯上半侧着上半身的男人。
他穿着深蓝色的长衫,高高竖起的领子上绣着盘云扣,正低头看着楼下那些把酒言欢的人们,将露不露的半张脸透露出神秘而又久远的气息。
方馨于画中的这个人怎么看着有点像······白铭书?
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手放在纸上,逐渐翻开面前这张画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