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对不起我，从未有过。

相反的，月曦觉得她欺骗了大家那么久，是她的错，连墨玦也被她骗了不是吗？她是谁，是羲月还是月曦，是神还是人，现在都不重要了。

玉贤已经走了过来，这说明，她的余生，就要结束了，她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她望了望眼前容颜俊朗的白衣上仙，笑道，“墨玦，我还欠了你一个愿望，你快想想自己想要什么。”

墨玦心思沉重得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他看着这个正对着他微笑的女子，语调平静无波澜，神色从容又傲慢，仿佛这个世界只剩安宁的日光和她，可自己却像是与她隔了千里万里，千年万年。

他看不透她为什么到死也这么……故作坚强，她哪怕是有一点点的害怕恐惧，哪怕是有一点点的像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孩子一样伤心难过，也好过她这么淡漠疏离地看淡生死千百倍！

“你快说呀，过时不候的。”

“我……”他垂下眼眸，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要什么？他曾经想过的是要她一句原谅，现在他想要什么，他想不出来。

“时辰到了，墨卿还不快快退下！”天后催促着他赶紧离开轮回台，可是他站在原地迟迟不动，天后便转头叫来两个天兵，将他强行拉走。

天帝玉贤已经站在了月曦身旁，他不敢多看她一眼，这个与自己相处了数万年的神女，今日便要被他处罚，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他宁愿从未坐上三界至尊的位置。

可是时间不能倒流。

他多希望她从未回来过。

“玉贤快动手啊！”

他被薇若催促惯了，该惧怕的，该讲情面的全都可以置之度外，他抬起手来，将整个轮回台用结界围住，只有他可以出去，外人是无法进来的。

刹那间，天地变得灰暗，四面风起云涌，雷霆万钧，刺目诡变的闪电从天空的某一处直接劈了下来，把轮回台边缘的碎石劈得粉碎，碎石渣子轰然坍塌。

众仙纷纷惊恐地腾了云立在半空，浑身哆嗦得险些没站稳，他们不敢相信传闻之中的雷霆之力，竟具有这么强大的毁灭性，又或许是因为天帝亲自行刑的缘故吧，幸好闪电是劈歪了哦，若是直接劈在凡胎肉骨上，那岂不得连灰渣子都不剩！

天帝闭上了双眼，增加了一道力，雷声震耳，震得整个山川都在晃动，风吹得更猛烈些了，他们以手执袖掩面，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努力地站稳脚跟，有几个胆子大的，正瞪着双眼，眼睁睁地看到那道煞白的利刃，直直向那个黑衣女子身上劈去，那捆绑着她的神力在闪电还未靠近的时候瞬间消失了……

“——主子！！”嘉禾声嘶力竭地喊着她，冲向她，试图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是有结界啊，他就这么无助地看着闪电落在她头顶上方，恐怖持续在蔓延。

“神君呐——！！”司命手捂着脸，两泪纵横，他趴在狐帝的肩头，痛苦不堪地看到这一幕迅速发生，他纵观世间百态，却远没有这个场面惊心动魄。

天帝迅速从轮回台内跑了出来，一手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气，他闭着眼睛，克制住内心的恐惧与不安，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女子接下来是什么样的下场，他不能心慈手软，雷霆已经降下就停不下来，他已经没有资格反悔了！

如果，如果她能侥幸活下来。

他有那么几秒是这么想的，如果她能活下来，如果到了八百年后，他再也不是她的哥哥了，是他自己为了私欲把这层关系撕得粉碎，如果他们今生能再相见，他知道的，他再也没有办法得到任何人的原谅。

因为，他丧尽天良，十恶不赦。

因为，他连自己的妹妹都敢冤枉残害，这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正如三万年前那场阴谋，亦如几千年前的未央神殿毁灭一般。

雷霆降下来，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巨响，可众仙却迟迟未听得女子痛苦的叫声。

是他们的耳朵不好使了吗？

不是的，他们小心翼翼地伸长了脖子，心惊肉跳地望了望轮回台上，石柱还巍然屹立在悬崖边上，方才还在石柱前的黑衣女子长发凌乱地瘫倒在地，脸上手上地上全是鲜红的血液，也许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在流血，只是她这一身黑衣，恰到好处地掩饰了这一片狼藉。

她双手撑地，试图站起来，可是她怎么也站不起来了，这种浑身上下像被针扎的痛苦，除了痛就再无其他，不过所幸的是，她受了一道雷刑，还没有死掉。

她也看着面前那个白衣上仙死命敲打着覆满神力的屏障，每一次都被神力狠狠地弹开，他还是不放弃。他摔倒了爬起来不要命地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她泪流满面，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雷刑每日仅有三回，与人间一日三餐的时辰大致是一样的，早晨是玉贤带着她过来耽误了时候，那第一道闪电劈便会偏离，第二道便是她方才所受，而第三道刑，还需等上几个时辰。

玉贤背影颓然，不肯回望身后的画面，独自腾着云往仙界天宫行去，薇若笑盈盈地追上她，仿佛，是在感激这个三界之主实现了她的一个承诺。

年轻的神仙对着月曦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三五成群地也就慢慢离开了，而老一辈的神仙到了此处，在看到了她受雷刑之后却容颜不改的事实上，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真的是那三界至尊。

是玉贤妖言惑众，但也是他们无权干涉神君们的恩怨，只得纷纷跪在地上，祈求神君宽恕。

月曦感觉有些累。

累得双眼快睁不开了，不，也不是，是她睁着眼睛，揉了揉眼皮再睁开眼睛，却看不清这世间万物，双手麻木，已经快失去知觉了，“……墨玦……”

“我在！墨玦在此！”他被神力伤得有些严重，但是听到了她在喊他，他忙不迭地爬到她的面前，就在结界外面。

也正因为他离她那么近，他看到了她那双被血染成紫红色的眼睛，正在慢慢地褪去颜色，像百花盛开后的残忍凋零，像白昼过后渐渐转暗的黄昏……

“愿望呢……”她吃力地追问道。

“我……愿望……”他恐慌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是强迫着自己赶快想出一个愿望来，他好快点回答她，可是怎么也想不到，“我的愿望，是，我还没有想好，所以，你要在八百年后的今天实现我的一个愿望！你不能食言！”

她没有再回答，脑子里嗡嗡作响，自己的神志不受控制地越变越模糊，她用力去记得他说的，八百年后，八百年后的今天？她哪里敢去想那么长远的事情。

他不过是在要求她不要死掉。

他的愿望，是如此简单明了。

只是，要她独自做到这一点真的很难，没有人能够救她一命，三界皆知，这凡胎肉骨一旦上了轮回台，一旦受了雷刑，就注定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主子……你不要睡！主子……你说过，你很喜欢乌鸦，你看呐，我这就变成乌鸦了，你快看看呐……”嘉禾亲眼看到她身后的一袭长发变成了白色，一如数万年前老祖宗陨世那般，没有一点生还之力。

“……嘉禾，”对不起。

她的双眼真的睁不开了，也未能看到自己一身白发的样子，感觉到呼吸在慢慢地变缓，这与她那些年轮回时死去的感觉不太一样，这个太真实了，也太可怕了。

往时她死，尚能再生转世。

而今这一去，天地间再无她。

她再也见不到……不，是她三万年来，都不曾再见到月灼，这一永别，却竟是定格在了三万年前那一次她任性跳下轮回台，她没能回头看他一眼。

她把最后一面，任性地拒绝了。

她现在后悔了，好像已经迟了，她忍不住想哭，却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感觉不到自己的眼泪在流，窒息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