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低头问花花不语(三)
第二十三章 低头问花花不语(三)

师父眼上的白绫被药师换了下来,因为已经被雨水湿透,浸了寒气,对伤口愈合极为不利。

师父的眼睛虽然看起来没有任何外伤,可是却空洞无神,只剩一抹灰白,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那个药师,我也不曾见过,只是听到师父叫他延庭,是个上神,同样也是天族众位药师之首。

延庭的换药手法自是极好的,他极轻巧地用一只尖细的银匙将药液滴入师父的眼睛中,师父痛的青筋暴起,额上立刻沁出一层汗珠,他只是咬着牙,抓着身下的褥子,纹丝不动。

延庭在师父的每只眼中各滴入十滴药液,方才收了药,看着师父亦是一副极其心疼的模样,不过那话,却是不曾露出一星半点,“你这强逞的如何,是不是很舒坦,你活该受了这么重的伤。”

师父倒真是笑的极为舒坦,“你说的不错,我是活该。不过有你们在,我怕什么。怎么样,我中的毒是不是已经开始蔓延了?”

延庭立刻恼了,“你就活该被毒死,你知不知道倘若你再多挨一刻,我给你压抑毒性的药封就会解开,到时候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他这突然的一声吼,让殿中所有的宫女都是一个寒颤,其中一个正端着一只银盆,用热水浸着一条白巾,被延庭这么一吓,她一个不稳就丢了盆,留下湿淋淋的一地水,狼藉一片。

延庭冷眸而对,她的魂都丢了大半急忙求饶。

延庭接连赏给每人一记眼刀,目光几乎是要杀了她们,冷冷一声怒吼,“做不好事就给我统统出去。”

那群宫女,立刻逃命似的跑了个一干二净。

师父扶着额有气无力地提醒了句:“这里……不是百尝居,你……”

延庭指着师父就一声把他打断:“你给我闭嘴,这里最没资格说话的就是你,你……下次自己找死别想我救你。”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手下的功夫却是一点都不含糊,一把揪起了师父,娴熟地拿起了一条崭新的白绫替他蒙上。

殿中沉寂了片刻,师父抿抿嘴角,终于还是主动打破了这像是来之不易的宁静,“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延庭的手一抖,错了力,师父疼的两口冷气倒抽进去,脑袋上就稳稳当当结结实实的挨了两个爆栗,“闭嘴,你分明是在蔑视我的医术。”

师父胸口的疼尚未消去,却不得不抱着头直哎呦,我在一旁看的直心疼出了两包泪,这延庭到底是哪路神仙啊,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师父疼够了,终于还是笑嘻嘻地道了句:“我哪敢啊?”

延庭上神且不急着接话,顺手抄起了师父的剑就抵在师父脖子上,看的我又惊出一身的冷汗,“这玩意儿我替你收了,我没解了你的毒之前,别让我看见你舞刀弄枪的,不然你等着让他们帮你收尸吧!”

师父摸了摸剑,一脸痞子气地笑着道:“今晚的事只是个意外,不用这么认真吧!”

“意外?不就是个婆娑果吗,他要就让他拿去好了,倘若那玩意儿能解你的毒,我就是拼了命毁了大罗天也给你摘了,可是……你……那东西其实是个邪物碰不得。”

????罗生堂下,婆娑长生,婆娑神树上的婆娑果,相传乃是六界中至宝,可生死人肉白骨。可是罗生堂的禁锢,只有伏羲大神留下的卷轴中的少司命可以解开。更有一句流传已久的歌谣“上境有宝树名唤婆娑,树上结着那长生果”,说的也是婆娑果。谁都不会想到,天族寻找了万万年的神女少司命,会在西荒。更想不到,素来低调的妖尊尊缈的修为,已经精进至可以瞒过锁天镜,破坏罗生堂外的仙障而几乎无人察觉。

入梦虽才这短短的时间,却已经有太多事足以让我吃惊,而如今延庭上神突然又说出了这样的话,不止是我,就是师父也突然愣住了。

隔着昏黄的烛光,师父脸上的笑意忽然间凝滞,留下的尽是不解,那是一种很是疑惑的表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婆娑果怎么会是邪物,那不是……怎么会呢!”

延庭上神叹息了一声,继而立刻紧闭了门窗,施法升起仙障,方才又说道:“这话原是我师父提过一句,他说婆娑果虽然有奇效,却是不能吃的,若是谁吃了,便会在命中结下一段婆娑劫,那是一个要命的劫数。”

师父立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难为你总是神经兮兮的,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劫数,神仙命里的劫数,哪个不是要命的。也亏你给它冠了个邪物的名头,你要是不说,哪一天真摘了我还想尝尝呢。”

“你要是存了这个心,我今天就下药毒死你。听我一句劝你能死吗?”

“这倒不会”师父摸着了一个白玉枕头抱在怀里,“就是会活的不痛快。”

“你……”延庭上神手中的剑似再忍无可忍,直接朝师父扔了过去,只听清脆的一声,师父怀中的那只如今已然被举在头顶玉枕被钉得粉碎,师父乐的前仰后合,延庭上神撤了仙障摔门而出。

房中顿时安静了。

师父心疼的收起自己的剑然后用袖子擦拭干净,摸到了剑鞘将剑收回后,放在床头,又下了床,仿佛是准备出去。

想是刚刚用了药又打了一架的缘故,师父自觉身子软的厉害,“死延庭给我使了什么药,我怎么觉得什么力气都使不上啊,还有我身上的伤……脾气倒是越来越涨了。”

四下里无人,师父此时又不认得我,我便放心地现出身来扶了他一把,“神君眼睛不便,还要当心。”我叫的不错,如今的师父方才不过七八万岁的年纪,却也已经是神君了,啧啧,不愧是我师父。

师父他从来不在小事上留心,自然觉得我也是他宫里伺候的宫女,扶着我勉强走了两步,移到窗下的一张单人暖榻上坐下,顺手指了指延庭上神留下的那些瓶瓶罐罐,“你可会包扎?”

“会。”

“那便好,你看看那堆药里有没有一瓶白母紫金散,拿过来帮我撒在伤口上。”

我找了找,果然找到了,又取了纱布和剪子,站在师父身旁帮他包扎伤口。

师父身上这件中衣是刚刚换上的,并不见新的血污,可见伤口已经止了血,再上了药,应当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我包扎的手艺原本不好,还是后来颜先师兄教了我几回,我才能这般熟练。

师父也觉得我包扎的不错,“你这手艺不错,幸而延庭不晓得。”

我迟疑,“神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要是看到了,定然会把你带回百尝居去做侍女,我认识的神仙里里,就属他最不会做神仙,又看不惯爱生气,天帝选的那些医侍无论男女,没有一个没被他骂哭过的,跟着他可是顶受罪的差事……”

师父话还没说完,突然只听“啪”地一声,原本已经被师父气走的延庭上神又拍门而入,师父立刻又道:“其实也是他们不了解延庭的为人,延庭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三十六重天上,再没有比他更善良热心的神仙了。”光说还不够,又拉着我一番语重心长:“小丫头家家的,别平日里学人说三道四,道听途说,延庭的好处,以后你自己便会知道。”

延庭上神冷冷地瞪了我们两个一眼,端了药,一言不发的就走了。

我看了看神态自若的师父,突然觉得自己肯定是认错人了,这个人肯定不是师父,肯定不是……

我给师父上了药又包扎好,师父也不曾闲着,换了衣服便让我扶他去清池居,我晓得那是他安置神末漪的地方。

师父刚刚回到清虚宫的时候,这里便是暮时,天幕上浓云层叠,像是要下雪,果然又过了这么些时候,这雪便下来了,这也应当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天上的雪。

师父如今尚是天族将军,又一贯不大会收拾,所以这清虚宫便如同一个校场一般,堆满了各色兵器,还有数个台子。

那雪一重压着一重,落的格外急,师父打着把伞,我扶着他,极为小心的走在一条居然可以算得上有些雅致的鹅卵石小路上,路旁是一丛丛的竹子,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雪粒打在那竹林里一阵沙沙作响,格外动听。清虚宫便是不比别处热闹,却也不缺灯火阑珊,清池居就在不远处,隔着竹丛,但见雪影漫天,灯火明明。

清池居,顾名思义便是要有一方清池,将将走进清池居,已然已经踏上竹桥时,师父问我:“这池子里是不是已经结了冰?”

我看了看,“没错,已经冻了厚厚的一层,凿开一个口子钓鱼是极好的,这样冷的天,连鱼篓都省了,才钓上来没多久的功夫,那鱼就是硬邦邦的,结了一层冰。”

师父笑着点点头:“你倒是很明白其中的乐趣。”

我笑而不答,自然不能告诉他,在中皇山的那两百年里,每每池子里结了冰,他便会带着我们比赛钓鱼,若是我们赢了,师父便赏十颗夜明珠,大家一起去山下的凡界镇子上大摇大摆地吃喝玩乐半个月。

最妙的是师父教我们的吃鱼的法子,待那鱼冻的硬邦邦的,便用匕首切成薄片,然后蘸了那用油盐酱醋等调制的酱汁生吃,再或同样是切成薄片备着,做了热热的鸡汤锅子涮着吃。回回都能吃到饱。

这倒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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