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冬天，格外地长，长到我甚至怀疑，听见黄鹂的鸣叫，看见燕子如同穿帘一般裁剪春风，是不是前生的事情。

的确，我清楚地看到了在风沙中容颜的消减，以致对镜自视，便好似换了一个人，镜里，是我苍白的灵魂。

我不过是双十出头罢了，二十三，可我更愿从出生那年计算，是二十一岁半。毕竟，小得一岁是一岁。

“听说林胡已经与赵国交战了。真是迫不及待啊……积雪都未化净。”芜城再一次来看我，她脸上敷了淡淡的脂粉，画了苍色拂云眉，浅浅笑道。

“姊姊，这是燕地的红花叶制成的胭脂，我给你拿了些来。”她拿出一方锦盒，打开，粉香味儿扑鼻，我许久不曾闻见，着实呛了一下。

“千里迢迢，你便颠颠地送这物事？”末了我问她为什么要化妆，她笑，说攃胭脂，是因为不会再真的脸红了。

原来每个人，都会变成曾经讨厌的样子。

她在稷下学宫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和琴技，研读典籍，已是客卿中锋芒毕露的女子。而且燕冀巫族的血统，让她学起巫术来得心应手。

我猜，过不了多久，飞烟便要将那祭酒的位子给她坐，稷下学宫其实并不属于朝廷管辖的范围。我没有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她说话时，云淡风轻地可怕。

“也好。凡事心要硬起来。”我继续道:“这边也要抓紧了。也难怪，他们这些胡人，又不耕种，除了打仗抢点，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来源。”

“洛湲给你找到弟媳妇儿了没有？”芜城一句话让我差点喷出水来。

“才十八，急什么。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个儿罢。”

三言两语，都没了话说。

开春，日日吹刮着沙尘，岱钦说战事已经刻不容缓，他打算让林胡先打自己，借着由头反击，顺便劫掠些日用品。

夜里，我将胡床上的垫子撤下来，铺在地上，枕着士兵用的箭筒，这样我可以听见百里之外得得的马蹄声。

“火！火！”顷刻间，呼声四起，一人大呼，百千人大呼，战马一齐嘶鸣。我先放飞了信鸽，通知国君，然后踱到毡房外——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火海滔天，人畜挣扎的影子宛如鬼魅，气味焦臭无比，而我的毡房因为一河阻隔，暂时火势无法蔓延过来。噼噼啪啪，火苗的舌头舔到了我的脸颊上。我双臂打开，河里的水立刻泛起涟漪，然后向上一托，整条河沸腾起来，水向着火海呼啸而去。

嗞啦——水和火交融，白雾升腾。

背后像是有目光注视，我蓦然回首，远处的草野里，开满了野花，红的，绿的，紫的，揉蓝衫子杏黄裙的女子，轻轻将一朵紫蓝色的野花别在鬓角，男子静静地抱臂站着，观望火海，他不时弯下腰，与那女子含笑低语什么。脸上的黄铜面具也无法掩饰他的笑容。

那是华山山巅所有秋菊一齐盛开亦比不上的风采。

望郎……望郎。

我真愿意我生来就是个瞎子。

急忙回过头去，我发觉那河里的水似乎不怎么够用。再次让其升腾起来，化作雨点，洒落在火场，许久没有动用巫术，整个人都像被牵引着一样……火场渐渐熄灭，不停地有人从河里打水，浇灭剩下的火苗。

我再回头看那原野，女子已经站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在飞旋，原来，她便是那日扮作芜城，让鄢城百姓误会的女子，而那山坡上的羽箭，怕是也出自她手。

左臂一阵酸疼，我听见本来就错位的关节咯咯作响，眼前是一片混沌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