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久别故人疏【下】

“洛姑娘这是做什么？要把草原都搅成一锅粥么？”女子突然便回过身来，望着不远处如星河流动的火把。

“姑娘说笑了，毕竟是中央王庭不远处。怎能不让人家巡夜。”我存心唬她，绕过小丘，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江离。”她打了个呵欠。月光下，我看清了她穿着质地极好的耦色棉纱，只有在黄河中下游气候干燥阳光富足的地方才可纺出来，但这名字却是十足的江南风物。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江离姑娘，可是有个妹子叫秋兰？”我觉得有些吃力，只得稍微用些巫术加速行走。

“没有。”她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随即板起脸来:“你怎么这般不要脸，热络什么。”

我叹气，要是我真的还在乎颜面，此时便不会在此了。奇怪，我本已决定抛弃一切，为何还是对那个妹子牵挂有加？换做以往，她不来麻烦我就是谢天谢地了，更不会亲自去找她。

脚边的泥土变得松软潮湿，地势也逐渐低下去。我浆洗得有点硬的绣花布鞋开始不舒服了。我可以感觉到，她带我走的，绝对不是草原上普通的天然地形，而是一个阵法。我虽然身为祭司，洛家的种种也都是按照八卦排列，自己却连皮毛都懂不到八成。

四下了无人声，在前面领路的江离，我仅仅是一晃神的功夫，便消失不见。月亮隐进了云层中。

“洛家少司命，你变了。”足底的地好像是一面大鼓，将那声音无限放大。我这才发现根本无法调动水元素，不对……这里可是沼泽，那证明，一定是有无论是地位还是法术都比我高很多的商洛巫族长老在此。

莫非是他……？

“我记得我见过你领兵驰骋的时候。那时你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怜悯和忧虑，而现在，我看看，充满了无用的感情。你心中的儿女情长已经让你苦不堪言了对不对？若不是被这些扰乱了心神，你必定不会跟江离来。”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你尽可以慢慢在这里散步，不过我提醒你，日出之后，沼泽里的泥土会变得松软，而且明天估计会下雨。”

“你要做什么。”我掩饰这疑惑。这显然不是欲擒故纵，把我引来。而是要直接削弱我的体力，然后——杀了我。

我是商洛巫族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啊？”背后有人拍我，我刚要出声，被人捂住了嘴巴。

他在我背后写道，我是宋玉，不能让他知道我来了。

宋玉站定，哗地一声，像是一支利剑射穿了黑夜，四周一下子变得无比亮堂，空中燃起熊熊火焰。

他蹲下去，凝视着洼地中央一只斑驳的铜鼎。那是北斗。

我将手搭在上面，一阵眩晕，就到了地下的暗室。

“果然，荆楚巫族的巫王大驾光临。”

咯吱咯吱的轮椅声，从暗室里踱出来。我所有的记忆一下子复苏，这个青年的面貌无比熟捻。

我连周天子都敢忤逆，白起算什么！

“你是周天子。”我打量着他清瞿的脸，仿佛有什么不同了。他的腿上盖着白色貂绒，披着黑色狐毛大氅。但是已经略微有虫蛀。

宋玉只是微微惊讶，他或许想不通为什么周天子要拜到屈原门下。

下一刻，我觉得情况有点不妙。马匹的声音由远及近，已经围起来这个洼地。而且马跑起来金铁皆鸣，胡人并未有任何一匹马装备鞍子和笼头。

“不用急着找你的女人。她还死不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为你的女人跪下来，向我求饶，我就放你们走。”

“第二，你辞去巫王的职位，交给昭齐。洛家少司命，你放弃调查燕冀巫族，我不与你计较。”

“我如果都不选呢？”宋玉的折扇哗啦展开，上面隐隐浮现出用火勾勒的纹路。

“万俟，你打错算盘了。”

石室的门开了，芜城抱着她的琴，扶着门框，神色清冷。

“你几次三番把我请过来吃茶，却没想到根本要挟不到我们。

宋玉，杀了我吧。真可惜，你当时失手了。”

“小丫头，给我闭嘴！”宋玉扇子上的火焰越来越清晰，一只火凤凰展开了翅膀。

“师兄，你选吧。”万俟噤声。我听见头顶声声马嘶。